海棠院其實就在一等戲伶所居的院落旁邊,靠著戲班的圍牆,因為院子里有兩株西府海棠而得名。
獨立于一等戲伶的居所,又相隔不遠,花夷將海棠院劃撥給子妤居住,用意很明顯。
因為花子妤的一等戲伶乃是皇帝親自點名冊封的,所以對待她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如何不一樣,首先從住的地方就能區分開來。
單獨的一進院落,主屋加東西廂一共三間房,還有單獨的小廚房、雜物房、沐浴房。就算是一等戲伶的院落,一個人也不過只是一件正屋加一間偏室用以會客罷了。若是放在其他弟子的居所,一下就能住進去六七個人。
所以當花子妤帶著不多的行李站在海棠院中的時候,臉色變得有些不太好。
「哇,這里好寬敞」
子紓放下挑在擔子兩頭的木箱,驚喜地沖上去把正屋的門打開看了又看。
止卿也放下了幫子妤提的兩個包袱,走上前︰「子妤,此處的確極好。只是你一個人住,未免有些太過冷清。」
听得出止卿的「弦外之音」,子妤蹙蹙眉︰「先前班主告訴我,海棠院因為離得一等戲伶的院子最近,而一等戲伶的院子里實在沒有我能住的地方,所以安排了此處讓我搬過來。卻沒想,竟是一個單獨一進的院落。」
「這有什麼不好,若是覺得清淨,我每天來陪姐姐便是。哈哈,這兒寬敞,正好適合我練功呢。」說著,子紓一個鷂子翻身,從地上撿起一截枯枝,竟在院中耍起功夫來。
子妤和止卿對望一眼,兩人都習慣了子紓的大大咧咧沒心沒肺,選擇了直接無視他。
止卿擔心子妤,語氣嚴肅地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一躍成為一等戲伶已是足夠讓同門羨慕嫉妒的了,如今再單獨佔了海棠院居住,恐怕今後會有更多的流言傳出來。」
看出了止卿的擔心,子妤走到一株西府海棠前,伸手劃過那殷紅似血的花瓣,思慮了半晌,這才轉身過來,看著止卿,臉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其實,我住在這里也不錯。」
說著,走到止卿面前,子妤看著他︰「班主用意應該是在保護我才對。」
「何解?」止卿不太明白子妤的意思。
「從我進戲班開始,一直就沒有一步一個腳印地和其他同門一起。當初被塞雁兒師姐收為婢女,之後班主破例讓我繼續在無棠院學戲,再之後因為出演《木蘭從軍》而成為五等戲伶。到現在,因為去宮里參加選秀大典,回來又被晉升成一等」
子妤說著,語氣有些無奈和自嘲︰「哪一次我不是個例外?哪一次我又不是被同門私下議論的對象?眼下這種情況,要我融進弟子中已經太難,不如干脆獨立出來,這樣大家即沒法親近我,也就不會有人再像當初的青歌兒那樣害我了,不是嗎?」。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子妤又想起了先前在無棠院中青歌兒暈倒之後那張蒼白的臉龐,神色不禁有些黯然︰「我本不欲與人為敵,可有些時候,麻煩總會自動地找上來。離得遠些,至少能耳根清淨,讓他們以為我高高早上不易相處,便不會輕易接近造成誤會了。」
對于青歌兒先前在無棠院中暈倒之事,止卿明白子妤此時的感觸。如今听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心頭一股不忍流露出來︰「只是,這一切太難為你了」
「我不是還有你們嗎。」子妤笑得很是釋然,似乎並未把這些紛紛擾擾放在心上。
子紓長大了,也能听明白止卿和自己姐姐對話中的一些意思,只覺得子妤的笑容太過牽強,心中不忍,忙道︰「家姐,不如我搬過來陪你好了。」
看著子紓那張已經越發英挺俊秀的臉龐,子妤心疼的不行︰「傻小子,姐姐最不想的就是連累你也被同門孤立。好好和止卿哥在一起,和師姐妹師兄弟都搞好關系,多交朋友才對。」
「哦」子紓習慣性地會很听子妤的話,便沒有再堅持。
子妤眨眨眼,伸手錘了錘子紓的肩頭︰「不過,你們沒事兒一定要來陪我,不然一個人住在這海棠院,豈不太憋悶了」
「這只是當然」子紓笑了,還撞了撞身邊的止卿︰「止卿哥,今晚不如我們就在這兒擺酒,慶祝家姐喬遷新居。」
「好。」止卿只笑著點頭,「也叫上茗月吧。人多,熱鬧。」
「子妤,子妤,你在嗎?」。
說曹操曹操到,老遠就听見茗月的喊聲,子妤和止卿對望一眼,不由皺皺眉,不知她這麼著急忙慌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便趕忙提了裙角往院門口去迎接。
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過來,茗月一見到子妤就大喊了一聲︰「不好了,青歌兒師姐瘋了」
「瘋了?」
「怎麼會瘋了」
止卿和子妤同時月兌口而出,兩人的表情都相當震驚,仿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難道是氣瘋的?」子紓可對青歌兒沒有絲毫同情,听見茗月如此說,冷哼了一聲︰「肯定是嫉妒姐成了一等戲伶,氣暈了不說,竟還氣瘋了。誰叫她到處說我姐的壞話,真是自作孽」
「子紓」子妤嚴厲地瞪了弟弟一眼,復又轉向茗月,拉了她進院子,仔細問︰「先前不過是暈了過去,怎麼會瘋了,大夫怎麼說?」
「不用大夫說,任誰看了她醒來的樣子都知道的。」茗月似乎有些怕怕的︰「她見誰都死死地盯著不放,稍微靠近些便沖上來張口就咬,你看」
茗月伸出一直手臂,將衣袖稍微撩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上頭一串紅紅的齒印異常明顯︰「這是我先前去探望她時被咬的,到現在還生疼呢。」
見狀,子紓飛身就沖了過去,一把拉住茗月的手,忙問︰「現在不疼了吧。」
一呆之下隨即是滿臉的羞紅,只見茗月根本不敢抬眼,只羞羞怯怯地道︰「先前還火辣火辣的,現在現在好多了。」
子妤走過去,一把將子紓的手給打掉︰「人家茗月是女孩子,你毛毛躁躁動手動腳的做什麼還不快去幫我把箱子搬進屋。」
說完,子妤回頭看了一眼止卿︰「我不放心,想過去看一看青歌兒,你去嗎?」。
思慮了半晌,止卿嘆了口氣︰「走吧,我們一起去。」
「我不敢去了。」茗月連忙擺手︰「要是再被咬上一口可劃不來。」
子妤想了想,沖茗月笑道︰「不如你留下來幫我收拾一下院子。子紓那家伙粗手粗腳的,我可不放心。」
茗月只遲疑了一下,就羞澀地答應了︰「那那我留下先幫你整理四季衣裳,你的首飾匣子回來得自己弄,免得弄壞了什麼好東西,我可賠不起的。」
「好」子妤巴不得,連忙道︰「記得看住我那個弟弟,讓他順帶把院子掃一下,可不許偷懶。」
「好啦,說得好像茗月是監工一樣,你弟弟我可是很主動自覺的。」子紓被子妤說的不耐了,趕忙上去推了推她︰「你快些去吧,和止卿哥一起只看一眼就回來,別像茗月那樣被咬了。」
「放心,有我在,你姐不會受傷的。」止卿半玩笑半認真地沖子紓保證了一下,這才對子妤道︰「到時候你走在我後面,別上前去。」
「我明白。」子妤點頭,這才和止卿一起出了海棠院
兩人來到二等弟子所居的院落,找到一個師姐問了青歌兒的居所。
那個師姐見了花子妤,表情有些尷尬地叫了聲「師姐」,這才指了指西北角的一處屋門︰「青歌兒的屋子在那邊,門口有個婆子在煎藥,很好找的。」
順著望過去,果然一個身體粗胖的婆子正半蹲在地上煎藥,嘴里還念叨著類似「還以為自己是個角兒呢,現在不過是個瘋婆子罷了,我呸」的語句。
子妤蹙了蹙眉,徑直走了過去,剛到門口卻被止卿擋在了前面︰「你在我身後就行。」
「喲,這不是子妤姑娘嗎?」。
婆子見來人是花子妤和止卿,趕忙丟了手里的爛蒲扇站起來,不顧臉上浮著的炭灰,堆笑著道︰「兩位來這兒,可是探望青歌兒的?」
點頭,子妤最見不得這種反復小人的嘴臉,淡淡道︰「還請開一下門。」原來這門上竟落了一個大銅鎖。
這婆子猶豫了一下,搖頭道︰「姑娘,你如今可精貴著,要是進去被青歌兒給傷了,小的可不好給班主交代啊。」
「放心,一切由我自己負責,與你無關。」子妤蹙了蹙眉︰「你只管開門便是。」
「那就請止卿公子多護著姑娘些才好。」朝止卿擠眉弄眼一番,這婆子才從腰間模出一把銅鑰匙,手腳利索地開了鎖。
兩人還未進門,就听見里面傳來陣陣低泣,對望一眼,止卿自動地護在了子妤的身前,一言不發的,一並推門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