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白露。
提前三日,花家班就向一百位尊貴的熟客派發了請帖,要在白露節這天為戲班新晉的一等戲伶花子妤舉行登台儀式。
有重金從京城花房購來的大多金菊做妝點,有鮮女敕的肥蟹和醇香的黃酒作為招待,除了接到帖子的一百位貴客,其余人想要在白露節那天進入花家班,根本想也別想。
如此大的陣仗,足以讓京城酒肆茶舍作為談資又熱熱鬧鬧地議論上好一陣子了。可惜非花家班尊貴的熟客能得以參加白露節的演出儀式,使得想要看稀奇熱鬧的人們只好將戲班周圍的茶樓定下來,想在白露節當天沾著感受感受氣氛。
連帶著,京城里的秋菊和肥蟹都漲了二成的價格,足可見花家班的影響力。
傍晚,秋雲落日,天空一片金燦燦的黃。
為了幫子妤今夜登台亮相,花夷專程將阿滿和茗月調派到她的身邊,一個負責戲服,一個負責里外的聯絡事宜,保證中間過程不會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另外,止卿和子紓也隨時候在子妤身邊,幫忙應付樂師、化妝等和一應突發的狀況。
和平日里候場處的人來人往不一樣,偌大的化妝間里只有子妤一個戲伶在做著準備。
亮的銅鏡里映出了那張秀麗的面容,子妤看著自己被畫得異常嬌媚動人,不知是因為即將上台太過緊張,還是因為不適應突然變得如此妍麗,耳畔不由得浮起了一絲紅暈。
「緊張?」
止卿也從銅鏡中看著花子妤,覺得今晚的她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樣,更美了,更讓人挪不開眼了。
「肯定緊張的呀。」茗月幫子妤挑了一支流蘇串東珠的頭花別在發髻上︰「若是我,不但緊張,還會害怕呢。畢竟那一百多號人全都是沖著自己來的,若是演砸了,這輩子可就完了。」
話一說完,茗月才發現阿滿用著嚴厲的眼神看著自己,才知道說錯了話,趕緊補救道︰「不過那是我,沒出息管了。子妤你可不一樣,在公主的婚宴上都能表演自若,這點兒小陣仗可算不得什麼,對吧。」
看到茗月那麼沒氣性,子妤終于笑了︰「誰說你沒出息了,你跑場的經驗可比我足多了。」
「那可不一樣。反正我知道不是來看我的,演好演差也沒區別。」茗月又忘了,張口就來︰「今兒個那些客人听說都是兩個月前就向戲班下了帖子要請你去演出的,等了這麼久終于等到你登台。別的不說,光是胃口就被吊足了的。」
「班主這一招還真是狠。」阿滿也感嘆起來︰「這些客人無一不是京中貴人,也是戲班的熟客。讓他們等上兩個月才能看子妤的演出,也算是破了京中戲班和戲伶的記錄了。」
止卿給了子妤一個鼓勵的眼神,不像她太過緊張︰「所謂名伶,除了自身功夫要過硬之外,自然還要靠名氣。班主如此用意可謂良苦,若子妤能打好這頭一仗,從此京中就會多出一代名伶了」
「要是唐師父也在就好了,可今日正好不是他沐休呢。」倒是子紓一語道破了自家姐姐心中所想。
這句話其他人可沒敢說出口,因為班主晦暗不明的態度,大家都隱隱猜到了之前的流言或許是真的。
如今子紓話一出口,眾人自然都看向了花子妤。
「唐師父在皇子所,身不由己。不過之前我讓陳哥兒幫忙送了信,不知今晚他能否抽空請個假回來一趟。」
相反大家的拘謹,子妤提到唐虞卻顯得異常自然,態度平和的好像什麼流言都不曾听過,這讓大家也有些模不準了。
胡管事掀簾而進,看向花子妤的眼神充滿了興奮︰「子妤姑娘,前頭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要登台,您該換戲服了。」
「好的。」子妤點點頭,茗月趕忙掏出一把鑰匙,將裝著戲服的箱子打開,拿出那件月白繡蘭草紋的衣裳出來︰「走吧,我們去後頭換上。」
因為今日正好是白露時節,子妤登台暖場的曲子就是那首和唐虞合作的《蒹葭蒼蒼》。
一邊小心地更衣,子妤一邊暗自可惜唐虞今夜未能到場。畢竟兩人合作才是最為默契的,若少了他親自伴奏,無論是《蒹葭蒼蒼》還是《落shen賦》,演出的水準肯定都要打一個折扣。
換好戲服,子妤看著這件合身的衣裙將自己的腰身勾勒地縴細高挑,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和茗月出了更衣間。
「子妤,你穿素色的衣裳就是好看」
阿滿忙迎上前去,幫她整理領口和衣袖,復又蹲下去將裙擺理順︰「和別的戲娘不一樣,非得大紅大紫才能鎮得住場子。」
「各人氣質不同罷了。我還羨慕那些能駕馭艷麗衣裳的師姐們呢」子妤可不想得罪其他戲娘,畢竟她在戲班里已經夠出挑特別的了。
對于子妤謙和的態度,候場區的師傅們都心里有數了,暗道她並非傳言所述的那樣清冷孤傲,反而親和隨意,讓人無法不心生親近。
「子妤,該上場了」
止卿趁著子妤更衣的空當去看了看前台的情形,看時辰差不多了,掀簾而進︰「最多半盞茶的時間,就要開鑼了。」
「好,我這就去。」子妤提起裙角,不讓衣擺沾到地上的灰塵,正待邁步而行,卻發現簾子一動,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還未來得及褪下皇子所的常服,一身靛藍長袍的唐虞含著微笑一手將簾子拉開,也不進去了︰「走吧,我來為你伴奏。」
「唐師父」子妤驚喜地張開嘴,急急地沖了過去︰「你趕回來了」
「今夜是你作為一等戲伶首次登台,我又怎麼能不會來呢。」唐虞笑笑,忍住了將子妤擁入懷中的沖動,只用著柔和無比的眼神看著她︰「而且,我還給你帶來了驚喜。」
「什麼驚喜?」子妤問了出來,身後的一群人也同樣想知道唐虞所謂的驚喜是什麼。
「太子和二皇子都來了,還有貴妃娘娘和」唐虞頓了頓,放低了嗓音,用著只有子妤才能听到的聲量道︰「皇上也來了。」
「什麼」子妤愣住了︰「皇上也來了?」
看了看候場間的其他人唐虞也低聲回答道︰「嗯,皇上是微服而來,身邊只帶了長歡侍衛一人,和貴妃娘娘在樓上的包廂里。」
「走吧,他來不來也沒有太大的區別,我只當是一個看客便好。」子妤雖然有些不自然,但對于皇帝,心中的芥蒂早已解開。
「止卿,子紓,你們去前頭好好觀摩,茗月,阿滿,你們守好子妤的戲服。」唐虞替子妤安排了,這才點了幾個樂師,一群人向後台旁邊專程搭建的高台走去
「各位貴客,今日得蒙大家賞臉出席白露節的演出,花某人和花家班都榮幸之至。」
如此重要的演出,自然是由花夷親自主持開場的儀式︰「時辰已到,請大家慢慢觀賞由本班新晉一等戲伶花子妤帶來的演出。一曲《蒹葭蒼蒼》,權作開場,以慶白露時節的到來。」
說完台詞,花夷便退下了。大廳中原本的喧鬧也隨之安靜下來,而一曲悠長飄遠的洞簫之音徐徐響起,負責燈火的小廝整齊劃一地各處準備好的燈火瞬間點燃,橘黃色地燭火立刻將整個大廳照耀地無比絢爛明媚。
舞台中央,伴著絲竹之音,一個身影徐徐從高處降落,正是花子妤坐在可升降的花綢秋千上,由四個力氣極大的師傅扯住繩索在後台控制著速度。
隨著子妤降落的,還有片片金黃的花瓣,如雨般灑落當空,帶來一陣幽香撲鼻,讓整個大廳中端坐的客人們都陷入了一種如夢似幻的痴迷場景之中。
正當賓客們還沉浸在無比絢爛的景象中之時,子妤終于啟唇而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清雅如淡菊飄香的歌聲從天而降,帶著比花瓣更為濃烈的氣息灌入了賓客們的耳中。花子妤一開口,所有的焦點都聚集在了她一人的身上。賓客們沒有喧鬧,沒有浮躁,有的,只是安安靜靜地享受。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一句句美妙若天韻流淌的詞句,配合著唐虞親自吹奏的洞簫之音,花子妤的暖場演出就已經讓現場所有人痴迷了。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當唱到最後一句時,唐虞的簫音恰好停住,眾人只听得花子妤一頓,收起了唱詞,只用著柔美清亮的嗓音再次念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沒有了絲竹音樂,也沒有曼妙的唱詞,只一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花子妤用著淡入雛菊開放的表情徐徐年來,好像把現場賓客們都帶到了長滿蘆葦叢的溪流邊上。遙遙望去,那白色衣裙的伊人,不正是端立在戲台正中的那個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