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教坊位于皇城外宮,與太醫院毗鄰,與地處內宮邊緣的皇子所不過一盞茶的距離。
花子妤對于司教坊並不陌生,記憶中,司教坊是從明朝朱棣時才創建的。當時專門用來容納犯官妻女,算是官辦的ji館。
可這個朝代的司教坊很不一樣,里面大多是樂師,平日的工作就是整理全國各地的民間曲樂,然後整理成冊以供保存,算是一個「文化保護」機構。同時,司教坊里也養了一些藝人,卻只是表演雜戲的伶人,比如頂碗,踩高蹺,水袖舞等等。
因為在花子妤所處的這個時代,從君到臣,從貴族到平民,從男子到女子,從老到幼都極為崇尚戲曲之道,大到節日慶典,小到民間喜喪,都習慣請戲班來唱堂會,這才能鎮得住場子。
于是,當十位從全國戲班里千挑萬選出來的戲伶住進司教坊後,幾乎所有的藝伶都用著極度崇拜的目光恭迎著她們。
對于這次皇帝壽誕的演出,內務府極為重視。特意讓司教坊撥出來兩個稍大的院落專程安置十位戲伶。另外,因為不允許戲伶帶任何婢女隨侍,又特意安排了四個宮女兩個嬤嬤來專程負責戲伶們的起居飲食。
子妤被分在了西苑,正對面的東苑要小些,主要安置另外四個民間戲班的戲伶。
院落打掃地很干淨,一片秋葉也沒有。屋子里也算清爽,只是可能久了沒人入住,有股淡淡的潮味兒。
子妤並非是個很講究的人,把窗戶打開透了會兒氣,就覺得好多了。
但其余的戲伶就不見的毫無怨言。畢竟身為各個戲班一等一的人物,她們在各自的戲班里至少都有一兩個人隨身伺候,可這兒不許帶婢女,加上條件有些簡陋,子妤很快就听見有人在院子里抱怨了起來。
不用想,听聲音就知道是佘家班的另一個戲伶,名喚珍珠。
這個珍珠與佘家班台柱子小桃梨差不多年紀,可為人處事方面就欠缺太多了。此時小桃梨正拉了她進屋,似乎在好言相勸。話語間無非是說「這次機會來之不易,佘家班能拿到兩個名額已是不易,萬萬不可因小失大,誤了戲班臉面」等等。
听見小桃梨絮絮叨叨地念著,身在隔壁屋的子妤含笑著將門關上了。畢竟這是人家戲班的私事兒,自己听了也不好。
可不一會兒,小桃梨竟主動找上了門來。
一年多不見,當初稚氣未月兌的小桃梨已然成熟風韻了不少,像極了一朵盛放的桃花,有著濃烈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卻偏偏讓人覺得清新可人,絲毫不帶半分媚態。
怪不得皇後身居佛堂也經常召來小桃梨演出,可見她這樣氣質的女子無論男女都會真心喜歡的。
「子妤姐,真好,咱們終于能有機會一起相處了。」小桃梨笑起來臉上有著兩個深深的梨渦,像盛滿酒的玉杯,使得她的笑容也會醉人似地。
「進來吧。」子妤拉開門,邀了小桃梨進屋,還好之前宮女們準備好了熱茶,便替自己和她都斟了一杯︰「算是許久不曾見面了,你可還好?」
「好,挺好的。」小桃梨甜甜一笑,表情認真地道︰「子妤姐,听說這次負責為咱們排戲的唐管事是你的相好?」
「噗——」
子妤還有半口茶沒吞進去,听見小桃梨用著幾分天真的口氣說出來這句話,差些沒被嗆到︰「這是誰告訴你的?」
「咦,你沒否認呢,可見是真的了。」眨眨眼,小桃梨狡黠地笑了笑,一臉八卦趣味。
小桃梨這句話更是讓子妤心跳加快了幾分,想著自己否認也不好,承認更是不妥當,一時間只好顧左右而言他︰「你還沒告訴我這話從哪里听來的呢。」
「就是佘班主啊。」小桃梨毫不在乎地直接就答了︰「當時他專門拉了我去警告,讓我和你搞好關系呢,切莫得罪了你。還說唐管事專門負責為我們排戲,乃是子妤姐你的相好。」
「我」子妤發現小桃梨毫不做作的樣子,並不像是有意試探自己,只好抿了抿唇︰「唐師父以前是花家班的二當家,與我倒是有些淵源。」
「子妤姐,說起來我還真是羨慕你呢。」小桃梨話鋒一轉,嘆道︰「咱們做戲伶的,要麼等二十五歲退台找個人家嫁了,要麼等著權貴之家的熟客幫忙贖身,好早些享清福。可這兩樣都是不如意的。第一條雖然順理成章,可等你二十五歲了,天下的好男兒早就有妻有兒了,哪里還能輪得到咱們呢。這第二條呢,倒是能在青春年華時退下來。可戲伶的生涯就那麼幾年,唱的不好的好說,唱的好的,誰會舍得呢?還是像你一樣最好。我听班主說,唐管事算是你的半個師父,曾帶了你小半年的時間。要是性子死些的,肯定會謹守著什麼禮義廉恥,不願爭取自己的幸福,可那樣就是個傻子幸福,總是要自己握在自己手里才好。你十七歲不到,就有了能相伴一生的良人,我們私下說起,都好生羨慕,好生羨慕呢」
卻沒想小桃梨竟說了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子妤听著原本有些愣住,可越听,越放下了戒備,到最後,竟是有些感慨︰「小桃梨,你們果真如此想?」
「這還有假?」小桃梨一臉真誠︰「且不說唐管事風流如玉,才華橫溢,就是個普通男子,能在十七歲的時候遇上,也是咱們身為戲伶的幸事呢」
「好啦」見花子妤兩腮緋紅,小桃梨也就愈發肯定了心中想法,勸道︰「管你承不承認,我也懶得再追問,我也不是那等長舌愛搬弄是非的人。只要你記得,我可沒得罪你。到時候唱不了主角兒,回頭你記得幫我作證就行了,免得回去被班主責罰。」小桃梨表情輕松,語氣也充滿了不以為意。
小桃梨這番話倒是讓子妤放心了許多,只含笑點點頭,忍不住打趣兒她道︰「你可是佘班主的心頭肉,他才舍不得責罰你呢。」
「現在有了珍珠,他都不怎麼待見我了呢。畢竟皇後」小桃梨想了想,便壓低了聲音還是繼續道︰「皇後不受寵,她再喜歡我也不能給佘家班帶來任何好處。不比掌管內務府實權的諸葛貴妃,她要是喜歡哪個戲伶,那才是實打實的好處呢。」說著,小桃梨的目光上下往子妤身上瞄了過去。
子妤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樂了,擺擺手︰「我可一次也沒有接到過諸葛貴妃的帖子入宮獻演,別看著我。」
小桃梨撅撅嘴,念道︰「哎,子妤姐,誰不知道當初你去福成公主府獻演的事兒是娘娘做的保山呢。若是娘娘不喜歡你,又何苦捧你呢。福成公主那性子又是最好面子的,你當時不過五等戲伶,恐怕還入不了她的法眼吧若非娘娘在後面替你撐腰,公主敢讓你在她的婚宴上獻演嗎?」。
「娘娘最是愛才,換了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子妤並未提及自己和公主之間的默契,淡淡一笑︰「對了,你剛剛說到那個珍珠,我為何沒怎麼听見過她的名聲呢?被人說到佘家班,除了小桃梨,不會再做其他想了啊」
「珍珠可是班主好不容易才培養起來的。」小桃梨有些負氣,一股腦的將戲班里算是秘聞的事兒都透露給了子妤听。
原來,這個珍珠是十二歲才入戲班的。她長相並不顯眼,所以一開始並未引起佘班主的注意。可她一開口,那餈糯軟甜的嗓音幾乎能讓人酥到骨子里。于是,佘大貴專門將她養在深閨,找來宮里退下的教習嬤嬤,從言行到舉止,從外表到內在,幾乎是手把手地教她,想要從氣質上培養她,以彌補她容貌上的略有不足。
可正是因為佘大貴的過分愛護,卻養成了這珍珠的一些小姐脾氣。比如先前嫌棄屋子太過簡陋,六個人共用三個伺候的宮女等等。
而且佘大貴本來是準備找個由頭將她隆重推出的,可正好遇見這次挑選皇帝壽宴時獻演的戲伶,無奈之下佘大貴狠下了心,有意讓她前來一搏。若是能在十個人里頭出挑了,倒也算是個絕好的亮相機會。
「那,這個珍珠擅長哪方面的表演呢?」子妤听著,插嘴問道。
「子妤姐,這個你可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了」小桃梨隨即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我?」子妤不解︰「什麼意思?」
「珍珠最大的特點就是文武兼備」小桃梨臉上有幾分羨慕的神情浮現出來︰「她曾經在班主面前演過你的那一出《木蘭從軍》,我倒覺得,她比你扮相還要像幾分那花木蘭。而且刀馬旦的動作也嫻熟優美許多。我想啊,她這算是最為出彩的地方了。畢竟咱們唱青衣或者花旦的戲娘里,能做到你或者珍珠那樣的只是鳳毛麟角。可是個人里有了兩個能做到的,那就有的盤算了。」
對于此,子妤倒並不怎麼介意。反正做為戲伶,都是憑本事吃飯的。她若更強,那自己便更加努力就是,總歸,依著子妤的性子,不會輕易服輸認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