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耐住無比激動的情緒,子妤回到了紫遙殿的居所。
腦子里還不停地閃過那華美戲台上所設置的機關,是那樣的精巧無比,讓人驚嘆難怪唐虞要自己練習「樁上舞」那樣高難度的動作,原來,一切都是有因的。
不過子妤還是對唐虞保密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和皇帝之間的「約定」。
一想到這個約定,子妤原本還興奮的心情無端帶了幾分緊張。
若能如願,自己不但能問鼎「大青衣」的封號,同時還能獲得皇帝的賜婚。如此,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哪怕自己曾經和唐虞之間有過師徒關系,誰還敢非議半句呢?
可前提是,自己一定要超過所有的戲伶,用真本事去贏得一切。
其余人,子妤倒覺得不足為慮。只有金盞兒她清婉柔麗的扮相,軟糯如詩的唱腔,還有眉眼間所透露出來的自信,這些都是旁人所難以企及的。
但子妤此時卻無端地充滿了信心。因為唐虞和諸葛敏華聯手,花費心思幫了自己一個無比大的忙。有了那方華美絕倫的戲台,到時候說不定自己真的可以一舉蓋過金盞兒,獲得實至名歸的「大青衣」封號
「子妤,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正神思遠游間,子妤听得耳邊柔柔一聲輕喚,一抬眼,竟是金盞兒端立在門前,只著了中衣,外頭披著薄棉的披風,好像是專程在等自己似的。
子妤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屋門,發現里頭的唐箏還沒睡,正點著燈看著什麼書,便迎上前去,語氣恭敬地道︰「剛剛在唐師父那兒,敢問大師姐是否有什麼要事兒?」
听見花子妤自然而然地就告訴自己她先前在唐虞那兒,金盞兒有些悵惘地笑了笑,低聲道︰「有些話,想趁這個時候和師妹說說,不知你願不願意听我一言?」
子妤盯著金盞兒的眼眸,發覺除了有些澀意流露之外並無其他心思,便點了點頭︰「您看去哪兒說比較方便。」
「只要師妹不覺得站在院子里會冷你身上的披風?」金盞兒先前因為天色太暗,尚未看清楚子妤的穿著,此時覺得夜風拂過,下意識地仔細一打量,卻發現了不妥之處。
絳紫的錦緞坐底,上用金線繡了龍紋團花,這件披風看起來華貴非常,再加上用色和紋樣,分明是皇帝專屬的
子妤這才發現自己竟把皇帝的披風給傳回來了,暗道了聲「不好」,卻偏偏沒法解釋,只得顧左右而言他︰「在唐師父那兒披了件戲服就回來了,也沒仔細看。倒是大師姐,您一直身子不爽利,站在這兒吹夜風,要是吞兩口寒氣入月復,豈不影響明日的獻演。咱們還是找個避風的地方吧。」
金盞兒扯了扯領口的系帶,似乎也覺得有些冷意了,便同子妤點頭道︰「也好,那邊的茶水間無人,咱們順便過去喝杯水吧。」
兩人攜手過去,雖然時候不早了,但子妤發覺戲伶們幾乎都沒有睡,好幾個還穿著戲服在院子里練自己的戲份,四處彌漫著有些緊張的氣氛
原本在屋子里守著爐子燒水的宮女退了出來守在門口,將空間留給了金盞兒和花子妤兩個人。
因為有爐火,感覺屋里有些熱,子妤取下披風,迅速地疊好放在身後,不想金盞兒再看到什麼。
但那紫緞和金線繡的龍紋是如此耀眼,加上屋里火燭明亮,金盞兒想不看清楚都難。不過對于金盞兒來說,花子妤和皇帝之間的關系自己早已有了猜測,並不覺得意外,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只主動斟了兩杯茶,遞給子妤一杯︰「明**我必有一人能得償所願,可我卻不知道,你有幾分把握?」
金盞兒的語氣,加上眼神,子妤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坦然一笑︰「大師姐可是擔心明日之事會有不公之處?」
「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金盞兒淡然一笑︰「可‘大青衣’的封號是我志在必得之物,所以,我想求個明白,以免所有努力付諸流水,不過空歡喜一場。」
「大師姐不相信我?」子妤其實很理解金盞兒的想法。她既然猜到了自己和皇帝之間的關系,加上唐虞對自己的「偏愛」,任她再有自信,恐怕也會覺得心慌。畢竟,「大青衣」三個字對于她來說比什麼都更加重要。
「說到底,我只是不信我自己罷了」金盞兒目色如水,像是一滴滴的雨露傾灑而出,雖然帶著幾分涼意,卻讓人覺得極為舒服和清新。
子妤被金盞兒的目光所感,不禁也隨之放松了些︰「大師姐,您若是不自信,那咱們剩下的九人就無一能夠自認為有足夠實力去爭奪大青衣的封號了。」
「面對別人,我從不曾有過這樣的心境。」金盞兒展顏一笑,「唯獨你子妤,你或許自己都沒有發現,你一旦登上戲台,就有種致命的吸引力。這樣的吸引力,可以讓人忽視你的唱功,你的身段,你的扮相,你的容貌只深深地沉醉在你所營造的戲曲故事之中,無法自拔。」
「大師姐過譽了。」子妤眨眨眼,有些意外。要說這樣的評價唐虞曾對自己說過,好像止卿和諸葛不遜也都提及過,自己停在耳里都並未有任何感覺,畢竟他們都是和自己極為親近的人,說好話也是正常。唯獨眼前的金盞兒神色舒緩,卻極為認真地這樣評價自己,讓花子妤覺得心里頭有種淡淡的喜悅和滿足。
能夠被對手肯定,才是一個戲伶技藝的最高境界吧。更何況對手是冠絕天下青衣的金盞兒
看著花子妤表面鎮定,眼神卻泄露了內心的喜悅,金盞兒不經意地也笑了起來︰「特別是你的心態,我總覺得,你好像對一切事情都極有把握。大到哪怕是第一次登上宮里的戲台,小到哪怕第一次參加戲班的小比。我不知道這樣的自信來源于哪里,我卻知道,一個深信自己能夠征服任何舞台的戲伶,就一定能夠征服台下的每一位賓客。」
听到這兒,子妤才真正領悟到了金盞兒叫上自己單獨說話的原因
「多謝大師姐一番教誨,子妤感受良多,銘記在心」子妤有些感動。金盞兒句句肺腑之言,皆是開導和鼓勵自己之言。她多半是怕自己太過緊張,所以特意挑了萬壽節前一夜說出這些話給自己听,給自己打氣。
「聰明鎮定如你,其實這些話我本沒有必要說。」金盞兒說著,起身來,目光意味深長地看著花子妤︰「這些年來,我獨立頂峰之上太久太久了。能夠有你這樣的對手和我競爭‘大青衣’之位,說心里話,我很高興。期待著明日與你的合作,更期待,明**我一決高下,看誰能如願」
說完,金盞兒將手中一滴未飲的杯盞放下,朝著子妤拋去一個鼓勵的微笑,便轉身離開了。
捧著微涼的杯盞,子妤看著金盞兒的背影,心里頭突然覺得有種臨戰前的興奮感覺遍布全身。
她有些理解金盞兒的心態了。
身為四大戲伶之首,金盞兒佔據一等戲伶頂尖的位置已經有十年的時間了。這十年,幾乎從未逢過對手。
自己的出現,挑起了金盞兒的求勝心,自然也挑起了她最初對戲曲的熱愛之情。就像是死灰復燃,有了自己這樣的對手,就有了讓她去爭勝的動力。
不是都說高手寂寞嗎?或許和獨孤求敗是一樣的,金盞兒求的不過是一場痛快無比的戲曲盛宴罷了。最後的結果,應該都已經沒有當初那麼重要了吧
想到這兒,子妤才將杯中已經半溫的茶液一口飲盡,起身來,看到一直被自己藏在身後的紫龍披風,蹙了蹙眉。
這披風是個燙手山芋,得趕緊送回昭陽殿才行。可是自己卻不能隨意進出紫遙殿和御花園的範圍,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正躊躇之余,子妤听得旁邊窗戶一陣「窸窣」的響動,下一刻,窗戶就被人從外面給撬開了。
大驚,以為有賊人之類的,子妤剛要開口叫喊,卻看到長歡一張冰冷的俊顏從窗隙間透了出來。
長歡透過燭光看著花子妤,壓低聲音道︰「姑娘,披風給在下吧。」
點頭,子妤有些警惕地回過頭去看門邊,見守在外面的宮女正在打盹兒,這才放輕了腳步,將披風裹起來拿到窗邊︰「勞煩了。」
「更深露重,姑娘還是回房好好休息吧。」長歡不冷不熱地拋下這句話便轉身提氣而行,瞬間便一如來時,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這句話里透著幾分關心,子妤唇角微翹,笑意爬上了眼梢,只覺得長歡此人還不錯,倒是個可交的朋友。
解決了麻煩事兒,子妤自然心頭大定。想著明日還要早起去準備,便順手關上了窗戶,也出了茶水間,回到了所居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