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捏著白瓷杯盞,子妤輕輕地轉動著,腦子里也跟著轉了起來。
听唐虞說,王修入京乃是為了科舉。距離那個時候他來找自己已經過去小半年的了,想想,他不管科舉結果如何,還在司徒府上逗留的可能應該不會太大。
不過始終是自己曾經拒絕過王修嫁入司徒府的提議,子妤拿不準,當時要自己嫁給司徒府少主人是王司徒大人的意思,還是王修單方面想要討好王司徒而起的意。
若是前者,那今日自己過來,場面就會有些許的尷尬。當初的拒絕,肯定也傷了司徒府的面子。他們才會把主意打到塞雁兒的身上。
而子妤也不知道塞雁兒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若她知曉此時那還好,她會來親自請自己過來獻唱,那就是應該沒有放在心上。若她不知曉,自己這樣來了,萬一有流言傳出來,豈不讓塞雁兒失了面子。
左右躊躇一番,不知不覺杯中茶液已經微涼。花子妤抬起頭來看了看身邊垂首端立的丫鬟,問道︰「不知你們少女乃女乃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正小心翼翼地守在花子妤身邊,趁著她發呆的空擋偶爾打量一兩眼,這丫鬟只覺得傳聞中頗為驚艷的當代名伶看起來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罷了,雖然有著清秀而精致的眉眼,可卻和她平日里接觸的那些所謂名伶有些不一樣。
她眼神里只有清澈柔和的微光,沒有一絲的浮躁和閃爍。她笑起來沉穩淡然猶如一株搖曳開放的蓮花,玉潔無瑕,不染半分塵埃。再看她的穿著打扮,利落簡潔,大方優雅,不像是名伶,倒像是一個高門權貴之家嬌養的千金小姐
被花子妤的話換回了神思,這丫鬟趕緊福了福︰「回姑娘,少女乃女乃要先伺候少爺用早飯,然後才能抽出空過來見姑娘。如果姑娘坐在這兒無趣兒了,不如奴婢陪您一起去看看明兒個壽辰獻演的戲台子?」
其實子妤是想先安頓下來,好好梳洗休息一下,畢竟身上穿著出門見客的大衣裳有些不舒服。可她多少也知道一些這些高門大戶的規矩。主人不開口,下人是不能隨便收留外客的。即便是早就交代了要住下來的客人,也必須得由主人接見後安排。
看著一眾樂師戲服師父還有化裝師父都坐在那兒百無聊賴,子妤蹙了蹙眉。一旁陪坐的陳管事也看出來了子妤有些不耐,便開口問那丫鬟︰「不知大約什麼時候,若一盞茶的功夫,我們還是就在此等著比較好。因為東西也多,搬來走去怕給府上添麻煩。」
看得出來花子妤有些淡淡的不悅,這丫鬟謹記塞雁兒吩咐的要好生招呼客人,于是也有些急了,便道︰「不如這樣,奴婢去少爺的韶華院看看情況,若少女乃女乃差不多收拾好了,就趕緊過來通知一聲姑娘。就勞煩姑娘再喝杯茶等等。」
說著,丫鬟向後面守著門口的兩個婆子招了招手,示意她們殷勤些奉茶,再拿些糕點過來給後面的戲班師父們用,這才屈伸退下了。
「子妤姑娘,您也別不耐。听剛剛那丫鬟的說法,這可是王司徒的宅邸府上,王司徒在朝中地位極重,咱們等等也是應該的。」
陳管事主動替子妤參了茶,又夾了一塊芙蓉軟糕在她的碟子里︰「再說,是塞雁兒牽的線,咱們也不要計較太多,您說呢?」
柔柔一笑,子妤不置可否地品嘗了糕點,只覺得這陳管事有些太過勢力和沒有原則。先前他還因為這司徒府沒有給自己開正門而惱怒,現如今知道了此司徒府乃是朝中一品大員的府邸,態度立馬就變得如此軟和了,真是
不過子妤自然不會和他多做計較,便沉下了心思,仔細思考著先前還未能想到應對之策的問題。
「咦,子妤姑娘」
正喝了口熱茶,子妤卻听得門邊傳來一聲驚疑的喊聲,抬眼一看,果然是「熟人」。
看著一身管家服色的王修,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玉樹臨風,但那種屬于讀書人的意氣風發卻沒有了蹤影。
「子妤姑娘,今兒個听人說花家班來了戲伶,卻沒想到竟是您。」王修不請自進,臉上堆著無比和煦的笑意。若非子妤知道他曾經動作自己的心思,還真會以為這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呢。
起身來略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子妤便給身邊的陳管事示了個意,讓他去應付此人。
身為一等戲伶,花子妤的地位不同。至少朝中官員見了也要尊稱一聲「子妤姑娘」以禮相待。所以王修以一身下人服飾出現的時候,子妤當然可以不用理會,只讓陳管事來和他應酬便可。
陳管事是個機敏的,趕忙上前半攔住王修直直打量過來的眼神,和顏悅色地道︰「這位管家,請問怎麼稱呼?」
「呃」王修大概沒料到花子妤會無視自己,一時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今時不同往日了。那個時候和花子妤見面,他可是她師父唐虞的同窗好友,他們在一起坐下吃酒說話,花子妤只有在身邊守著伺候的份兒。如今人家可是皇上都欣賞至極的一等一戲伶,是謝絕了「大青衣」的封號的當時名伶,自然不會自降身份與一個管事一個下人應酬了。
想到此,王修眼底閃過一絲陰險,這才和陳管事拱手道︰「小人以前和子妤姑娘有過相交,此番見到,著實有些激動而忘形了。還請姑娘多包涵,多包涵。」
花子妤看著他,覺得若要放放心心地在這司徒府上完成獻演的任務,從他嘴里套套話應該也是必要的,便讓陳管事退下,親自開口詢問道︰「王管事,您現在在司徒府上司職為何?」
「小人司職外務,具體也沒有個說法。」王修這才將規矩擺在了面上,垂首答了︰「不過姑娘若是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找小人解答,小人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著,王修還抬眼對著子妤眨了眨,其中包含之意,讓子妤一下就明白了。
既然是面對著聰明人,子妤也不說繞彎的話,直接起身來到正廳一側的屏風面前︰「還請王管事替我介紹介紹這屏風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如此瑰麗壯闊,讓人一見就挪不開眼。」
王修順勢跟上,在子妤身後半步的位置停下,鞠身道︰「姑娘可真是只想問這屏風出處?」
子妤側眼瞧著他,再望向那邊的眾人,知道離得遠了他們都听不清楚兩人的對話,便放心道︰「王公子可不是個糊涂的,既然跟來了,自然知道我想要問什麼。」
听見「王公子」三個字,王修不覺抬了抬半屈的身子,眉眼間好像也亮了不少︰「子妤姑娘,在下有筆交易,不知您想做還是不想做?」
「哦?」子妤眉梢一抬︰「什麼交易?」
王修見子妤問,當即就開口道︰「前些日子我讓人帶信給子沐兄,他卻一直未曾回信。沒想到能見到姑娘,所以,想通過姑娘給子沐兄轉達一些話。」
子妤點頭,眼看著屏風裝作仔細欣賞︰「你們是昔日同窗,自然使得。」
王修也識相地抬手來指了指屏風各處,似是在為花子妤介紹什麼︰「姑娘真是個體貼的,難怪子沐兄身為您的師父,都寧願舍了人倫禮教,也要迎娶你這個嬌人兒。」
只覺得背後一陣涼風吹過,子妤極不舒服地蹙了蹙眉,語氣一冷︰「王公子,以您的聰明才智,應該不會只想抓住機會說這些話吧。」
見子妤並未拒絕,只是態度轉變而已,王修也不客氣了,冷笑一聲︰「子妤姑娘,你和子沐兄暗中通奸可不是一時兩時的是事情了吧。在下知道外面的人都以為你是花夷親徒,只當子沐兄以前是整個戲班的師父。可在下記得清楚明白,當時他為我介紹你的時候,可是說的你是他的‘親徒’何謂‘親徒’?那可是亦師亦父的關系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個道理連三歲的小孩兒都懂,更何況是身為皇子師的唐虞呢」
听到「皇子師」三個字,子妤才發覺自己所猜想果然正確。
這王修當初為了巴結王司徒,竟然會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根本不顧和唐虞之間的同窗之情。如今他看來極不得志,為了留在京城,還願意自賤身價做個司徒府的管事,可見此人是那種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
剛才他看到自己的興奮流露,還有回神過來的恭敬殷勤,都不過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讓自己和唐虞以為他握住了兩人的把柄,而被他利用一下罷了。
可自己是什麼人
且不說這婚乃是皇帝親指,他一張嘴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以改變什麼。就算沒有皇帝和自己的這層關系,他想要威脅自己,利用唐虞,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對待這種不入流的人,子妤自然也懶得與其周旋了,只淡淡地轉過身,揚起如常的微笑︰「這沒想到,這竟是前朝的古物。看來司徒大人涉獵極廣,也是個雅人,等會兒可要讓你們少女乃女乃代為引薦,親自拜訪才好」
被花子妤這樣無視,王修臉色一變,只半埋著頭跟著轉過來,死死地盯著她隨腳步飄然而動的裙角,像是一把利刀,陰冷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