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妤記 一樹梨花 章二百九十五 何不釋懷

作者 ︰ 一半是天使

腳邊是綿延一片瑰麗如火的紅梅盛放,眼前,卻是一張被火紅裘衣襯得幾近透明的優雅俊顏。

子妤有些怔怔地看著司徒少卿,耳邊還回想著他剛剛的問話︰「當初你為何不答應王修的提議,做我的妻子?」

被人直接質問為何不願做「吾妻」,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任子妤再和普通女子不一樣,再沉靜穩重,也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回答。

「放心,我只是有些疑惑罷了。」司徒少卿看著花子妤臉色尷尬,含笑替她解了圍︰「當初,我以為你是想要繼續唱戲而不願嫁人罷了。可沒想,你短短一年時間就坐上了一等戲伶的高位,還差些成為了‘大青衣’。最後,讓我意外的是,你竟要在如此盛名之下退台嫁人所以讓我有些想不通罷了。」

說起唐虞,子妤倒是神色如常,反而帶了一絲甜蜜的意味在眼中︰「因為遇見了對的人,所以一切也只是順其自然,並無可疑而為之。」

「听聞唐虞乃是皇子師中最年輕,最有德行的一位。連太子也頗為尊敬他,所以皇上讓他做了太子親師。將來太子登基,他便是一代帝師,前途不可限量啊。」

司徒少卿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著花子妤的表情。發覺她除了听見「唐虞」二字時臉上掛著幾分小女人的甜蜜笑意之外,對「帝師」「前途」之類的字眼竟無反應,這讓他不禁又對此女萌生出一絲好感︰「子妤,你嫁人之後還會回到戲台之上嗎?」。

點點頭,被司徒少卿過于溫潤柔和的笑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子妤起身來,扶欄望著腳下火紅一片的妖冶顏色,感覺一陣含著紅梅幽香的風兒拂過自己的臉龐,不由心情愈發地放松了些,感嘆道︰「戲曲是我這一輩子的事業,一輩子的追求,豈能放棄?不過,眼下,我最想做的,便是嫁給唐虞,做一個好妻子。」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司徒少卿也起身來到子妤旁邊,白玉般的細長手指輕輕劃過黑漆扶欄,愈發凸顯出手背上青紫的血管痕跡來。

側眼微微一笑,子妤回道︰「少卿兄已有一位難得的好妻子,難道還不知足嗎?」。

不曾想花子妤會提及塞雁兒,司徒少卿臉上帶了幾分愧疚︰「只可惜,我並非她的良人,這一輩子,只能辜負了她而已。」

「為什麼這樣說?」子妤看著他的表情,心中不經意有些發哽︰「難道就因為你的病?」

「我從出娘胎就帶了這心悸之癥,天下最好的大夫都曾替我把過脈開過方,結論也都出奇的一致」說到自己的病情,司徒少卿倒是豁達的很,也沒有在意花子妤主動提及,反而直言道︰「說我活不過二十五歲。雖然如今我已二十有三,但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明白的很有時候,我在夜里睡著了,都會擔心,第二天還能不能再醒來。」

司徒少卿的語氣里有著死一般的沉寂和毫無波瀾的淡漠冰冷,這讓花子妤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所以,你怕你給不起塞雁兒一個未來,所以選擇從現在開始就拒絕她?冷淡她?不讓她靠近?」

「不然,我還能如何?」司徒少卿笑得有些無奈︰「雖然一開始她只是因為我的身份而嫁給我,可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光彩在因我而改變。我不想她對我動情,更不想她將來為我而傷心。所以除了拒絕,我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辦法來避免一個無辜的女子因我而受傷。」

緩緩地搖頭,子妤只想抬手撫平這男子眉間無比的糾結︰「我真想不通,你這樣剔透聰慧的人,怎麼想不通如此簡單的道理?」

眼梢微翹,司徒少卿看著花子妤︰「哦,且听姑娘一言為在下解惑好了。」

子妤直視司徒少卿的眼眸,問道︰「我問你,塞雁兒可是一開始就知道她所嫁何人?」

點頭,司徒少卿並不避諱︰「她不但知道我的病情,還知道我的大限是在二十五歲。」

「那我再問,她自嫁給你,可有逃避或者不願面對你的病情?」子妤接著又問。

搖頭,司徒少卿似乎有些明白了花子妤的意思︰「她不但沒有逃避,反而每日殷勤伺候湯藥,讓我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反倒輕松了許多。」

「這不就結了」子妤收起嚴肅的表情,笑道︰「塞雁兒是個極聰明的人。她在戲班出了名的不會吃虧。只有別人欠她的,根本不可能她欠別人。這樣精明又懂得算計的人兒,按理,她該和你相敬如賓,謹守一個沖喜娘子的本分,早晚問問安,其他時候自顧自便好,又有誰能責怪她一聲呢?可你也看到了,她對你好是發自內心的。噓寒問暖,溫柔賢惠,就連她臉上所散發出來的幸福光彩,我見了也羨慕的很。可見她對你是真心,只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好好做你的妻子。」

「而你」子妤頓了頓,又恢復了幾分認真的語氣︰「若繼續這樣拒絕她的好意,那你就太混蛋,太不像個男人了|

沒想到子妤會在最後兩句直接對著自己罵了起來,一向溫文爾雅的司徒少卿愣住了,片刻之後才仰頭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哈哈,罵得好,罵得好,罵的真好」

或許是笑得太過放肆,司徒少卿突然捂住心口的位置喘氣起來,一下接著一下,好像無法呼吸似地。

子妤看在眼里,嚇得趕緊過去扶住他,伸手輕輕從上到下撫著他的後背,再帶了他回到座位坐下︰「你怎麼樣,沒有關系吧,要不要我去叫塞雁兒過來,或者讓人叫大夫」

擺擺手,臉色幾近透明的司徒少卿阻止了花子妤,好幾個呼吸之後終于逐漸平息了起來︰「沒沒關系,剛剛太過得意而忘形,差些喘不上氣。休息休息一下便好,放心吧。」

看在眼里,子妤腦中前世的記憶自動浮現了出來。以前外婆書店的隔壁是一家雜貨鋪,鋪子老板的兒子也是這樣,一大聲說話或者稍微動的厲害了,就會喘氣不停,也是打娘胎里帶出的病根兒。

子妤記得,這種先天性心髒病除非極小的時候就做手術,否則,一般人都活不過二十多歲。在這個時代,能夠不靠手術,只靠湯藥,這個司徒少卿能夠活到二十三歲,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子妤見他臉色稍微恢復了丁點兒血色,終于不那麼擔心了,便斟了杯茶遞過去︰「來,喝口熱茶吧。」

「夫君夫君你怎麼了可是又犯喘了?」

剛安頓下來,卻听得塞雁兒極為焦急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

「是四師姐。」子妤一听,卻發現塞雁兒只是在門邊張口大聲地問著,卻不見人進來。

苦澀一笑,司徒少卿搖搖頭,手高高地揚了揚。結果不到片刻,不知從哪里竄出個黑衣壯碩的男子,面色木然地走過去拉開了院門。

「進來吧。」司徒少卿面含淺笑地看著急得在門外跺腳的塞雁兒,心底沒來由一陣暖意油然而生。

臉上一閃而過一抹驚喜,塞雁兒看了看那開門的黑衣男子,又看了看高高在上笑著望向自己的司徒少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妾身真的能進來?」

看到司徒少卿對自己點頭,歡欣如這紅梅花兒一般明艷的笑意在塞雁兒臉上綻放,一邊小心地提步而進,一邊忍不住四處環顧了一下︰「妾身在外守著,听得夫君有異,所以才放肆地打擾了此處的清淨,妾身懇請夫君原諒。」

親自步下台階,司徒少卿伸手將塞雁兒的手腕握住︰「你不過是關心我罷了,何來罪過?而且你是我的妻子,這爭春園雖然我下過禁令不得靠近,你卻是例外的,明白嗎?」。

似有晶瑩的眼淚含在眼眶中打轉,塞雁兒反手將司徒少卿扶住,卻把臉轉向了花子妤︰「子妤,無論你先前和我夫君說過什麼,我都要謝謝你。」

「師姐,你這可就見外了。」子妤眨眨眼,看到這夫妻兩人終于打破隔閡邁出了第一步,臉上也隨即堆上了滿滿的笑意︰「司徒少爺待你如此情深意切,關我這個外人什麼事兒?倒是這里茶點具備,四師姐不如留下陪你的好夫君說說話,我就不打擾了,還得回去準備戲服和明日獻演的事宜呢。告辭」

相攜在高台上的兩人相視一笑,看著花子妤悠然而去的背影,各自心頭都有不同的感慨和體味。

特別是塞雁兒,原本心里頭淡淡的嫉妒,此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不過短短的幾柱香時間,司徒少卿就能邀請自己進入這片禁地,他開啟的,不僅僅是這爭春園的大門,而是那扇對著自己緊閉已久的心門。

臉上洋溢著無比幸福的笑意,斜斜將頭靠在司徒少卿的肩頭,塞雁兒喃喃道︰「夫君,明日一定要好好打賞子妤,算是妾身的謝意。」

「不用你說,我自有安排。」司徒少卿也笑意柔和,透過並不高的圍牆,目送著花子妤消失在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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