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沒有月光,星子稀遠。
一陣狂風驟然席卷了遺珠鎮,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不再外出。
本該略微喧囂的夏夜,十里長街,突然冷寂下來。酒肆茶鋪的布制招牌,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遠遠看去,像一面面在狂風中飄動的戰旗。
夜未深,死寂卻彌漫開來,街道上空空落落,看不到一個人影。
可是,輕輕的腳步聲,卻在寂靜中,悄然傳出。
一道窈窕的身影,踏著清稀的星光,從房檐上慢慢探出身形,黑巾掩去姣好的面容,一雙細長的鳳眸,在黑夜中,精光閃爍。
夜色的遺珠鎮,正像一顆被滄海遺忘在遙遠記憶中的明珠,特別是站在高處,這種滄桑悲遠的感覺就更加強烈。
望著下方那星羅棋布的坊市,迎風招展的旗幟,黑衣女子嘖嘖長嘆道︰「偏安小鎮,果然臥虎藏龍,區區一個遺珠鎮,人口不足一萬的鎮集,房屋構建居然排列成一個天然的八卦圖,不知道,是天意?抑是人為?」
正北為坎謂水;正南為離謂火;正東為震稱木);正西為兌稱金;西北為乾,西南為坤,東南為巽,東北為艮,中間為土。
「金包土,往西十丈……」黑衣女子從懷中掏出一卷黑色的獸皮,輕輕捻開,手指停在其中一處,上面寫著一些隱晦不明的提示。並非地名,而是簡單的三個字。金包土。
女子抬起頭,眸光清亮,令星光也黯然失色,細心地辨別方向,利索地將獸皮卷貼身收好,她腳尖一點,腳下的瓦片發出極低的一聲輕響,女子的身形突然拔高了半尺,衣袂飄飄地移向三尺開外,腳尖又是一點……如此這般。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女子就已經來到了十丈開外的正西方。
落腳之處,赫然是一家掛著兩串粉紅燈籠的牌樓。
青色飛出的女兒牆,雕著合歡的橫梁,粉紅曖昧的燭光。風一吹。隱隱有濃濃的脂粉味。隨風而來。
黑衣女子正待飛落地上,牌樓後面卻響起極輕的腳步聲,一個穿著天青色對襟長袍。襟上用銀絲滾邊,繡著繁復的星雲圖案,腰間別著一只青翠欲滴的翡翠如意的長發男子,慢慢地從牌樓後面,悠閑自在地轉了出來。
轉到牌樓的正前方,男子仰起頭,看著牌樓正中的幾個柳綠色的漆字,眉目輕顰,口中喃喃地念道︰「鎖?好奇怪的名字!一個歡場之地,本是迎來送往,討人歡喜,讓人銷魂的地兒,為何取這樣一個倒胃口的名兒?听起來,真******別扭。」
話一說完,忽然掩上唇,有些慌張地往四周看了看,這才拍著胸脯慶幸道︰「還好,還好,今夜狂風大作,沒人听到我爆粗口。要不然,又不知道多少喜歡我的姑娘們,會幻夢破滅啦!嘿嘿,只是,今夜的風也來得太奇怪了,那北山上建的行宮,高出青山半個頭,就算有風,也不應該從那邊吹過來才是呀!」
男子兩手斂在袖袍里,十指相交,狂風將他的袍角掀起,翻卷撕扯著,他卻混不在意地望著風吹來的方向,一臉迷茫不解之色,似乎,遺珠鎮,不該吹風。
可是,該不該吹風,風大不大,從哪里吹來,這又是誰能控制的呢?
想了半天,男子忽然轉頭,抽出手將吹到面上的長發拂開,然後望著屋檐上的女子喊道︰「喂,姑娘,你偷窺本公子已經大半天了,你看今夜,星光燦爛,夜黑風高的,正是適合培養培養新戀情的好辰景。我說,你站在房頂上也該站累啦,不如?下來陪本公子捉捉棋,喝喝酒!」
黑衣女子冷哼一聲,提足一躍,輕輕巧巧地落在牌樓前,與青袍男子並肩而立。
「你是鎖的人?」女子略微打量了男子一番,身子突然如鬼魅一樣橫飄數尺,右手半彎成鉤狀,一把捏在男子的肩胛骨上。
男子吃痛,禁不住痛呼出聲,略微一掙,女子手指鉗得更緊,那肩上的骨頭都像要被捏碎了似的,痛得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姑娘好說,別動手動腳的啊。本公子好歹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姑娘你想模模我不要緊,只是得看看場面不是?!這可是在大街上哪!要不,咱找個有頂有牆的地兒?要怎樣,本公子都隨著你,反正……想要這樣對我的女人,你又不是第一個!」男子一臉堆笑,討好地看著黑衣女子。
「小破孩一個,還引不起老娘我的興趣,我問你幾句話,你如實作答,我就放了你。」黑衣女子眸光一閃,指間略微松了些,不再緊緊扣住男子的肩膀。
「好,你要問什麼?只要是本公子知曉的,一定知無不言。」男子見黑衣女子沒有為難之意,心下一松,連忙應承下她的要求。
「听說鎖有一位被某位重臣包下的胡姬,她叫什麼名字?住哪個院子?你可知道?」
「胡姬?你是說,那個匈奴來的舞姬,會跳艷舞那個?」男子眉一挑,不確定地回道。
女子手一抖,手掌變抓為推,輕輕在男子肩膀上拍了一拍,將他推離半尺,才急切地問道︰「你確定,那舞姬真的來自匈奴?」
男子點點頭,有些無語地看著女人,這女人應該是外地來的,這鎖的舞姬,是史家商隊三個月前從匈奴帶回來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那舞姬,來了三個月,只跳了一場舞,就艷驚四座,被聞名趕來的某重臣包了,做為送給盧邑城主的禮物,听說已經定好嫁娶之期,明日就要從遺珠鎮起程,前往盧邑準備成親事宜。而他這三個月正好出游,不在遺珠鎮,在途中听到胡姬要嫁人的消息,連忙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巴巴地趕在今夜前來,就是怕錯失了芳容,要知道,收集天下美女,為他們畫像留念可是他平生的志願。
「明日起程?前往盧邑?還來得及!」黑衣女子听完男子的敘說,面上一松,眼中露出一抹欣喜之色。
「你找那胡姬有事?」男子不怕死地打听道。
女子冷冷地橫了他一眼,伸出左手,指著長街盡頭的某處,沉聲道︰「你可以走了!既然你也不知道那胡姬住在哪個院子,但看在你還算提供了一些有用消息的份上,我就放了你。你最好,趕在我改變心意前趕緊的離開,要不然……我這素女針可好久沒有飲過人血了。」
一道紅色的流光,一閃而過,前方寒芒畢現,後端連著一根長長的紅色絲線。絲線的尾端,正夾在女子白淨的兩指之間。
男子抬腳走了幾步,又實在是想不過,躊躇了片刻,又硬關頭皮轉回來,滿臉堆笑地道︰「哎,這位姑娘,要不,咱們打個商量?」
女子只是將針一拋,默默地冷眼看著他。
「別介。我也沒有惡意。只是,我是一個畫師,生平最喜歡收集美女畫像。我听說這胡姬明日就要嫁人了,所以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今夜一定要給他畫一張留存紀念。
如果,如果,畫像並不礙著你的計劃的話,可不可以,帶我一起進去?」男子厚著臉皮懇求道。
紅光一閃,寒芒沒入青袍之中,男子怔住,後知後覺地伸手往**上一模,突然哇地一聲跳了起來,忙不迭地求饒。
「姑娘饒命!快把這針收回去,快收回去。我走,我馬上就走得遠遠的。」
「哼,快滾!」
……
「誰?」臨窗的女子突然轉身,對著黑暗中的某處喝道。
星光稀遠,夜色卻掩藏不了那張如同天上明月般皎潔的面容,琥珀色的水眸中閃過一絲惶然,身子輕輕地往後一倚,半靠在窗框上。
烏黑的發髻如雲堆在耳邊,豐潤的雙唇微微開啟,頭上的珠玉釵環璀璨明亮,滴翠女敕黃流光溢彩。
黑暗中的女子,輕輕地走出帷幕,手指撫過耳際,面紗落地,露出一張美麗的面龐。對面的胡姬手中的茶杯悄然落地,掉到地上,發出叮當的脆響。
「你……你是主上?主上……你真的還活著嗎?」。胡姬扭著水蛇般靈活的腰腰,像一朵撲向大地懷抱的雪花一樣飄過來,緊緊地抓住黑衣女子的雙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