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紅妝 第十二節 劣質香餅

作者 ︰ 垂枝銀杏

上官雲衣略略穿戴,即刻隨著梅子來到迎客廳。幾個在廚下做粗使活計的嬸嬸嬤嬤已經執了掃把撢子水桶立在回廊後頭。上官雲衣沖她們點點頭,滿面笑容邁進客廳,一眼便將屋里的客人掃了個遍。

她一來,柳心弦順勢撥了個尾音,收了琴。上官雲衣先跟客人們見了禮︰「諸位公子眼生的很,想必是頭一回來斜雨樓吧?」有幾位男子點了點頭。上官雲衣又一個萬福作下去︰「不知諸位公子結伴而來,有何雅興?在我們斜雨樓打茶圍開酒局都是現成的,若是白天,到後頭大花園子里包下半日來蹴鞠正是好時節。」

「我們點姑娘,不開酒局。」一位正在翻看美人畫冊的公子望向上官雲衣。

「真是對不住各位公子,姑娘們都抽不出身來,我家樓小,人口單薄,是她們福淺,還請公子們憐香惜玉……」上官雲衣臉上笑著,心里卻明白大概是要鬧起來了,她素來不躲事,橫豎躲不過不如早早打算。一邊說話一邊挽了柳心弦萬福,腳步卻有些往後面撤的意思了。跟著她們的小丫頭哪個不是人精,也不去添點心碟子,一步不落地跟著兩位主事後面。

「哦。」對方隨意應了一聲,又埋頭去翻美人畫冊。其他坐著的站著的,再沒人答話,原來怎樣依舊怎樣,仿佛迎客廳就是他們家小書房似的。

上官雲衣往後退的步子停住了。怎麼沒嚷嚷砸場子呢?看來不是找斜雨樓晦氣的,更像是要守株待兔,等著他們要找的敗家子一出現就教訓一頓。她略松了松氣,不是別家館子雇來針對斜雨樓的就好。

「公子們,時候不早了,不如明日再來?」上官雲衣捏捏柳心弦的手,悄悄比劃出兩個方向,柳心弦會意,帶了自己貼身的梅子和筍兒退出了迎客廳。

那個看畫冊的男子頭也沒抬,擺擺手說︰「我們就在這里等,有姑娘就點,沒有就算了。」上官雲衣詳裝恍然大悟,拍手笑著從架上取了盞花燈道︰「可叫我猜著了,諸位公子這是初來康州城沒找著客棧,不得已來我們花樓尋個鋪,對是不對?不妨事,雲衣親自領著公子們去咸通客棧,就隔一條街,近著呢!」

這次不是看畫冊的男人說話了,這次是坐在他旁邊的,堅定地拒絕了上官雲衣的好意︰「我們不走,不住店。我們等人。」

逛青樓,說要點姑娘,姑娘沒空,不換別家,不開酒席,不為住宿,還說「要等人」,上官雲衣愈發肯定他們要「守一宿守到想要抓的人」這個想法了。她有點感激雇這伙人的母老虎以及看畫冊的那個貌似領頭的人,總算知道體恤青樓不易,沒有派這伙人闖進去一個屋子一個屋子搜。當下就對假想中的那位妻子或者母親有了些好感。行事卻沒被這一絲絲好感改變分毫,把迎客廳里的蝶兒也使眼色派了出去。

放下燈籠,想著他們枯坐難保生出雜事來,上官雲衣索性在迎客廳里擺桌子設了個棋局。

「諸位公子,長夜漫漫,不如下盤棋?輸了輸半貫,贏了得一兩,旁觀的下注隨意,一文兩文不拘,也算個耍子,可使得?」她拈了枚白子,笑盈盈招呼迎客廳里的男人們。

果然他們還是不排斥這種活動的。一位方臉男子撇下滿碟子沙棠果,拽了椅子坐到上官雲衣對面。雲衣淡然一笑,二人對弈起來。漸漸有人圍過來看熱鬧,有看得出門道的,便拍了方臉兄的肩膀,打趣他「莫輸,輸了與你求個翰林棋待詔的官兒,日日下棋去。」

忘憂樓中嚴陣以待。柳心弦派丫頭們一間屋一間屋守了,有離開的公子,就引著從後門走---斜雨樓下人們出入的小迎客廳那個明面兒上的後門自然走不得,另有兩處小門就是防備這種事的。擱了辣椒末的水桶仍舊不敢撤,但凡醒著的,全都守在回廊,連送完客的姑娘們也熄了燈靜坐著,不敢解衣休息。

「上官姑娘叫我來再要點香餅。」蝶兒在忘憂樓找到小主事柳姑娘,趕忙把大主事的意思帶到了。柳心弦點點頭,取了普普通通的桃花香遞給蝶兒。

「只是桃花香?」蝶兒顯然有點失望,她以為大主事那樣特意沖著那個高腳的連年有余燻香爐使了眼色,肯定是特別的香餅才對。「柳姑娘,上官姑娘她……」

柳心弦點了點她額頭︰「你呀,問太多了。」她又把香餅拿回,叫蝶兒和眾人一起守著,自己把桃花香帶到迎客廳去,進門就笑著說︰「公子們還在呀?呦,下棋呢?上官姐姐你可得多贏點銀子,我把春天新制的桃花香都帶來了。」邊說邊親自揭開爐蓋添進去,屋里慢慢飄蕩起芬芳來。

那位還在研究畫冊的男子嗅了嗅,沒什麼異常,方才點安神香時他就暗自笑柳心弦那點小把戲,才兩爐子安神香,能頂啥用?現在又整起桃花香來,還號稱康州坊間頭把交椅呢,用的也都是普通貨色嘛,煙氣嗆得很。一聞就不是那種甜而不膩若有若無的上好桃花香。遂又繼續翻看美人圖。

守在這里,等待天明,護送大公子到驛站,是他們的職責。

柳心弦走到門口,瞧了瞧隔壁,已經是老鴇丫環齊上陣,跳起舞來。她撇撇嘴,關好了大門,又看了一會兒棋,囑咐要茶要水的只管喊,就輕輕帶上後門出去了。

上官雲衣一手執棋,一手按在太陽穴上不停的揉,仿佛是為了下棋而思慮憔悴般。她越下越慢,越慢越不肯輕易落子,直到對面坐著的那人也趴在了桌上,才輕輕站起來,關心地挨個搖著胳膊問了句︰「公子太累了麼?待會兒叫嬤嬤伺候公子們到客棧里歇息吧。」

她默默數著,十一人。全都睡了過去。燻香爐不敢收,依舊點著,又丟了幾塊安神香下去,才把後門開了條縫,招呼守在外頭的嬤嬤們用帕子遮了口鼻一個一個進來,把人抬上車送去咸通客棧。

上官雲衣伸手到桶里攪攪,沾了些辣椒水,湊近鼻孔使勁嗅了嗅,使勁掐了掐自己耳垂子,才緩過勁來。臉上既困倦又掩不住得意︰安神與桃花這兩種普通的劣質香料,混在一起能有比迷香還厲害的作用,是她和柳心弦兩人發現的,以前常常那這個來對付屋里難纏的客人,連蘭媽媽都不知道。而且必須得是劣質的,試過好香餅,不管事。

不管以後如何,今夜和明晨,算是安穩度過了。柳心弦遣散了大家回去睡安穩覺,眾人混在十三花巷,就算沒見慣大事小事,听也听得耳朵生繭。此時有些經驗的姐姐和嬤嬤們趁機小聲教導了小丫頭幾句,這麼悄無聲息地折騰了小半夜,緊繃的神經一松下來,全都支撐不住去睡覺。

結果第二天寅時,負責值夜間班的東廂房丫環比往日早睡下,負責值白天的西廂房丫環還沒起來,連看守門戶的嬤嬤們由于進了迎客廳嗅到一些香氣,也都困頓無比,合眼打著盹,沒能守到替換嬤嬤來接班。

小螃蟹瞪著眼楮從瓷缸里爬出來,等漏壺漏到霏珠睡前劃下的胭脂印子那里時,爬上通鋪,輕輕夾醒石霏珠。

「別夾我……沒睡醒呢……」霏珠睡夢里嘟囔一句,撥開螃蟹。小螃蟹又舉鉗子夾夾她,這次終于讓霏珠睜開眼了。她扭頭看看漏壺,寅時。不情願地下床套了繡花鞋,穿好衣服抹了把臉去墨池練畫。

「天還沒亮透……」沿著小花園里的石子路一直都到大花園去,霏珠都在夢游狀態中。來到墨池邊,荷花都開了一半了,她從亭子里抱出一套筆墨紙硯攤開,握著筆不住地打呵欠。

池里荷花開得生機勃勃,空氣中蕩漾著荷香,還能听到水池子里錦鯉跳躍地撲啦啦水聲。霏珠太困,想清醒一下,看到眼前清涼的池水,總想跳進去好好滋養一番。可又怕濕了衣裙一時不好交待,最後取個折中的辦法,坐在池邊月兌下繡花鞋,把小腿和腳丫泡進水里去,還折來一片大荷葉托著宣紙,構思如何下筆。

她在這邊伸腿撩水,咬著筆筒想得入神,不知不覺踢開了好幾支荷葉睫子。然後……她覺得腳心有點癢。

「哪只魚呀,要玩?一會兒我把天青放進來跟你玩,別打擾我畫畫。」霏珠伸腳在水里晃了晃,繼續構思她的荷花寫意圖。

偏偏水里又有東西在她腳心劃過,癢癢的感覺傳來,霏珠怒了︰「非要本姑娘出手抓你對不對?抓起來送給慧姐炖魚湯去。」說罷帶著那點兒還沒徹底消去的起床氣,懶得伸手去控制水流沖暈那條不知好歹的魚,直接在池水中亂踢起來。

右腳踫到什麼東西上了,霏珠立馬曲膝狠狠一腳踢去,又快又準。她剛要慶祝勝利,水面上荷花荷葉一陣晃動,水里鑽出一位年輕男子來,白內衫緊貼著身子,頭發上還沾著一片荷花瓣。

霏珠還沒來得及問「你是誰」,水中那人抹了臉上水跡,先發制人道︰「你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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