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駛得萬年船啊！上官雲衣能在斜雨樓理財，當上大主事姑娘，自有她的謹小慎微處。須知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一座僅僅八年歷史的青樓，站在康州城的風頭浪尖上屹立不倒，上官雲衣一定程度上，是個合格的掌舵者。
李涼問起凌羽的身世來，上官雲衣說她也不曉得，被賣進來的。看到李涼欲言又止，上官雲衣索性跟他說︰「能讓二公子犯難的事，必不是小事。這姑娘我再不能讓她接客，改天打發了走。今天還請二公子海涵。」
李涼點點頭，又跟上官雲衣說起昨日在雅間伺候的丫環石霏珠。「哥哥看上了，打算帶回長安去，多少銀子上官姑娘只管開口，這幾天就叫她在雅間伺候著吧。」管她在這里值多少錢，今天出了這擋子事，說小一點都不大，可*的事情說大了那是封樓的大帽子。算個趁火打劫罷，不管是你們樓里下一任樓主還是什麼花魁才女，這點面子，總是要給的。李涼毫不客氣地提了要求，起身道擾，出門去辦他的正事。
早點結了案早點回長安，把府門一關，過逍遙日子去。省得出來跑一趟，不但十來個侍衛輪班日夜守著，連逛青樓住個雅間都遇到莫名其妙的政事箋，真是不安生。
李涼一路皺著眉，出樓去找刺史。
上官雲衣也在馬不停蹄辦正事。她先把嬤嬤都召集來，和柳心弦一起商量著修繕與擴建事務。最後定下來，把那一大筆雅間銀子分作十份︰
一份送與佛堂。此時還未興起義學，有不少窮人家把孩子認個俗家弟子，跟著和尚們學經文，也認識幾個字。斜雨樓原本就愛捐香油錢，這種助學的事也一並捐了。一份給夫子老先生作潤筆費，挑一挑姑娘們的詩作，趕著夏至前印上一本新集子，順便捧捧新出堂的幾位姑娘。兩份充了公中，該粉飾的粉飾，再搭一座精巧小園子出來。剩下一份發體幾錢，二份撥出去買田產，三份收在帳里給蘭媽媽。
楊心弦目瞪口呆地看著上官雲衣一嘩啦抖平了算盤，問了句︰「姐姐，就那座破竹林桃林外加三間茅草屋，值這麼多錢？」
上官雲衣慢條細里鎖好錢匣子道︰「不值。」
「那、那從何而來的銀子？」楊心弦從桌上取過賬簿，一頁一頁翻看。「姐姐，寧可少賺些，千萬別販私鹽。」她以為上官雲衣把樓里的錢拿去參了別處生意的股。
「瞎說什麼呢!也不怕我罰你月例。」上官雲衣核對好銀兩，一一交給管事嬤嬤去辦，才告訴心弦說︰「剛才雅間里撥算盤，大約是我鐲子晃在了算盤上，竟不
知什麼時候多劃拉過去一粒算珠子，那位二公子不聞不問地照付，幾百年難遇一次的財神！賺得姐姐我這心里爽的，心弦啊，回頭你叫霏珠再跟大公子推薦推薦咱們的紙醉金迷那院子，務必多賺一筆再放他們走。」
殊不知長安米貴，稍好些的酒肆花樓，都要比斜雨樓貴上數倍，在李涼眼里，斜雨樓實在算不上「貴」。
處理完銀子，上官雲衣送走了嬤嬤們，叫松子梅子守了門口，留下柳心弦議事。二人交頭接耳咬了半天耳朵，一致認為先讓凌羽避一避的好。
「橫豎我跟二公子說了，這姑娘我不留，以後就宣稱賣給外地商人。過兩三個月改個名兒，重新掛牌。」上官雲衣不清楚凌羽到底寫了什麼字，但她清楚李涼不久會離開康州回長安。「這麼大一尊財神，不能得罪。」
柳心弦點點頭，提議讓她到蘭媽媽住處侍奉幾個月再回來。遂開門喚了梅子去傳凌羽。都住在忘憂樓，走兩步就到的事。
一壺香茶過後，凌羽咬著帕子從上官雲衣屋子里走了出來，兩眼含淚欲滴，讓人看了心生憐愛。她扶著廊柱，待要掐一下胳膊確認是夢還是幻時，看到松子領著霏珠進了大主事屋。
「主事特地叫那丫環進去干什麼？」凌羽七竅玲瓏的心思轉了一轉，回屋叫蓮子去西廂房等著，好好問一問霏珠。
「蓮子，在我的『吉光片羽』過得如何？」凌羽難得一改往日冷淡，剝了粒葡萄，遞給蓮子。蓮子擦淨手接過葡萄，吃完還眯著眼舌忝了舌忝嘴唇，到底是姑娘們用的東西，連葡萄都比她分例里的甜。
蓮子替凌羽扇著扇子，歡快地說︰「姑娘您的才情是數得著的，我跟在您後頭也有光彩。」
「蓮子再過兩年也該找郎君了吧。」凌羽眉毛輕皺著說︰「可憐我們身陷污濘，唉。姐姐看著你長大，不想讓你這麼個伶俐孩子走了姐姐的老路。等以後有人來贖姐姐時，一並求了你的賣身契去，如何？」
蓮子怔住了，隨即就要向凌羽下拜，被凌羽扶住，拍著她的手背道︰「姐姐知道你服侍用心，不必如此，快起來。」
凌羽哄得蓮子愈發忠心，稍過了一會兒，便派她回西廂打探兩位主事姑娘跟石霏珠說了些什麼。待蓮子喜洋洋回去以後，凌羽才喚了小藕入內，替她收拾行李。
「姑娘，我們又要換新屋子了嗎？小藕恭喜姑娘！」以前每次收拾行李，都是凌羽的花牌品階上升，可以換更大更好的屋子。小藕一臉喜色開箱打點起來。
凌羽也沒有否認。主事姑娘只責怪她今日冬廳出題不當，罰了半月的銀子。又說讓她去服侍蘭媽媽兩三月。能直接與斜雨樓的老鴇一起生活，是不是意味著她凌羽也快要升小主事了呢？
可惜就要見不到李滄公子了……萬一李滄公子從二公子那里得知了雲紋箋上內容，要來贖自己一起上路，豈不是就此錯過？凌羽又是一陣傷心，自嘆了幾句傷春悲秋之詞，攬鏡自顧。
如果沒有石霏珠，凌羽大概頂多嘆息嘆息情深緣淺就丟開去。李滄這樣有才又有財的年輕公子，雖然少，斜雨樓里也還能遇得上幾位。偏偏她看中的人，出現了一位疑似競爭者的新丫鬟石霏珠，這令她十分惱火，越發覺得李滄樣樣都好，霏珠樣樣都不好。二八佳人，正是愛虛榮愛攀比的年紀，在凌羽眼中，李滄公子在斜雨樓中即便不屬于自己，也應該屬于碧橘啊娉婷啊這些一等才貌的姑娘。
「凌羽，明日你就要去蘭媽媽處了，還在猶豫些什麼？」凌羽對著鏡子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