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媽媽收到信後第二日便派人來斜雨樓，取走了這半月的帳簿，以及捎給上官雲衣一封信。
上官雲衣關好門窗，挑了封泥，打開書信一字不落地讀過，對身邊的柳心弦嘆氣道︰「妹妹，蘭媽媽的意思你也瞧瞧吧。」
柳心弦接過書信，蘭媽媽得知事情始末後，沒有采納她們的意見，不欲高價賣出凌羽。並教導這兩位管著斜雨樓的大姑娘，凌羽那等才色，賣入同行就是給自己添麻煩，賣入官宦人家又浪費，得錢少，她現在又沒什麼事要求官，不值當的半賣半送出去。賣給富商倒不浪費，只是依凌羽的性子，定會「心生憤恨」，以後也許惹出禍事。
蘭媽媽在信中特意囑咐兩人，凡事不能操之過急，尤其是讀過幾本子書的姑娘，自視甚高。說凌羽仍留在她那邊幫著她照顧照顧蘭草，讓上官雲衣打听著蘇杭一帶的買家，價錢和地方都穩妥了再報與她。
「蘭媽媽這是想留還是想賣？」柳心弦讀完信，重新折好。
上官雲衣笑一聲︰「也許是想留。你我年長色衰，也操持了斜雨好些年，早晚要去北邊養老管田莊的人，沒有個替補的總不安心。」
「姐姐，你不覺得蘭媽媽多此一舉嗎？她何時跟我們羅羅嗦嗦寫過這些話？想留就留麼，我才不稀罕。用不了一年，才女的名頭就會落到更年輕的姑娘們頭上去，還不是跟我們一樣，人老珠黃呀！」柳心弦仍然主張早早打發了凌羽。
「不愁~心弦妹妹，等蘭媽媽看過帳簿，你我說話的分量會更重些。」上官雲衣自信滿滿道︰「兩大雅間的銀子，豈是白賺的。凌羽這件事辦不好會連累全樓人，那天我又考慮過，換牌再出堂也不妥，我再寫信跟蘭媽媽講講，一定要盡快把她跟斜雨樓撇清關系。」
兩人又商議了一會兒，定下幾套新頭面樣式，送去金鋪打來給姑娘們添色。柳心弦在妝容上一向挑剔，最見不得樓里姑娘在穿戴上節省，好在上官雲衣歷來花銀子不手軟，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新添置物品清單又多了幾頁。
「蘭媽媽月末來瞧新姑娘，妹妹那邊準備得如何？把握不大的話我們就不給隔壁遞帖子了，白白[便宜她們一壺酒。」上官雲衣想起這批新買進來的丫環，問了問。柳心弦笑了︰「你放心，妹妹我哪年不捧出幾個才女？今年苗子還好，估計能考出來兩位新姑娘。加上霏珠丫頭，下個月三朵新花一齊開。沒考過的再養一個月也就差不多了。照這個勢頭，明年呀，還得再起一座樓，屋子都不夠用。」
上官雲衣頷首道︰「莫打誑語，我去寫請帖。」
新姑娘出堂考試，她們也會廣邀坊間同行和老恩客觀禮，一方面是預熱姑娘們的客源，另一方面則高姿態展示斜雨樓的姑娘們「精挑細選」，不比別家只要是個丫環都能見客。
而那種單純為了某一位姑娘出堂辦專場，在康州很少。凝怡館遇到極美貌的姑娘也才肯辦一次，花銷大不說，人多了更易滋事。因此反不如二三十位來客這類小規模酒席受青睞。
一入了四月底，待考的丫環們更加忙碌起來。連霏珠這個得了特許，破格出堂的丫環，每天也要練舞、練畫、跟梅子學技藝，跟柳主事學禮儀，還要和其他幾位待考丫環一起在姑娘們屋子里挨個拜會一遍，有時還得留下見習，常常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又要練習斟酒姿勢，扶客人，上花妝，一天應換幾次衣，樣樣都不輕松，這種密集型訓練比以前跟著老先生學詩更讓人難以招架，別提偷空去逛逛花園戲個水什麼的，去小廚討塊西瓜都沒時間。
每天回到西廂，霏珠都累成一攤泥，躺在通鋪上什麼都不做，哎呦著哀號，可憐兮兮地望著屋里另外三人，直到有人忍受不了，替她揉肩捏背疏松筋骨為止。
「死丫頭，直接說請金英姐姐來捶背嘛！」今天屋里人少，被霏珠盯上的是金英。金英抱著匣子挑了一會兒耳墜後，終于舉手投降，放下手里的東西過來給她捶肩︰「少拿眼神勾姐姐，你自己照鏡子瞧瞧，跟我丟著塊骨頭走到守院門那條大狗跟前一模似樣。」
霏珠抱著枕頭直哼哼︰「再左邊點……唉呦右邊右邊……我這不是自己夠不著後背嘛。學以致用，我得勤加練習將來才方便勾客人麼。金英，這一招可是從姐姐們那里得來的真傳，你要不要學？保管讓李涼看到你的眼神就淪陷，楚楚可憐啊~」
「不學，當姑娘可真累，我還是當丫環。」金英不理會霏珠竊來那一套「不想當姑娘的丫環不是好主事」論調，堅定地要在丫環路上走到底。青娘笑著卸了釵環說︰「就累這麼幾天，再忍一忍吧，出了堂嬤嬤會分小丫環去伺候你。」
霏珠乏得睜不開眼楮了，困意一陣陣涌上來，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還了一句︰「到時把你們要過去，金英改名金子……青娘改名娘子……」嘟囔著慢慢睡過去，把金英氣得不輕，又不忍心推醒她。和青娘一起替霏珠把頭發散下來，虛掩上門各自休息。
另一邊的凝怡館里卻不平靜。自從斜雨樓接待過兩位雅間客人之後，蕊媽媽憋了一股悶氣，不甘被斜雨樓比下去，調理起自家姑娘更上心，香粉統統換了蘇州貨，胭脂也用起長安胭脂閣里的好東西，更不惜花大價錢買回一位千嬌百媚的新人，取名凝嬌，正在日日力捧。凝姣的美貌傳揚了小半月，帶得凝怡館生意紅火不少。
原本意氣用事買回來的凝姣，叫蕊媽媽肉痛了好些天銀子後，漸漸嘗到甜頭。「怪不得上官那小妮子花錢大手大腳，同樣去打金晃晃的首飾，還笑話過她每回選足金，遲早敗了樓，不曉得鎦金便宜。如今我方知長安胭脂好，養人顏色，花些銀子確是值得。」一向待下頗苛刻的鐵母雞蕊媽媽捧著賬本，小有感慨。
蕊媽媽還從出入斜雨樓的客人那里打探到，最開始時，吸引那兩位貴公子留下來的，不過是個叫霏珠的小丫環，她愈發咬牙切齒暗恨自家姑娘攬客不夠賣力。待接到上官雲衣送來的請帖後，蕊媽媽立刻翻箱倒櫃收拾衣裳首飾，要領著跟前的新紅人凝姣姑娘，盛裝前去炫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