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滋滋的茶香入口,沁人心脾,金英連呼好喝,分盛了七八只小茶碗,要送到平日相厚的姑娘們屋里去,請她們「嘗嘗鮮」。
霏珠笑著由她去了,翻開字帖靜心描字。
不多會兒,金英端著空托盤回來了,邊收拾屋子邊向霏珠匯報姑娘們的試飲感受,以及從各屋打听來的閑話消息。有三位姑娘愛喝這茶,還讓金英轉告霏珠也替她們備上些。
「姑娘,鳶姐姐屋里多了只大白貓,可好看了,毛有這麼長。」金英在霏珠面前比劃著那只貓,十分羨慕。「是她的情哥哥從山東大老遠托商客送來的,叫什麼獅子貓,兩眼跟晴天時一樣,瓦藍瓦藍,模著可舒服了,又乖巧,好多姑娘都在鳶姐姐屋里看貓。」
霏珠慢慢描著字,金英的「早間新聞」已經是她每天不得不听的內容。另一類每天都听到的則是見客時滿樓梯「某某屋摘燈,某某姑娘送客」聲。姑娘們之間沒空互相串門子時,各房丫環勤走動聯絡感情是大家保持緊密聯系的方式之一。
「碧橘姐姐又是昨天賺得最多的,梅子跟我說,碧橘姐姐帳上的銀子早晚會超過柳姐姐去,成為‘超等’姑娘,將來說不定會當上主事接替柳姐姐迎客。哎,碧橘姐姐真厲害。」
霏珠點頭贊同,碧橘姐姐有才情又有風情,處理很多狀況都經驗老到,霏珠她們那一批都跟著觀摩過,別的不說,單單是最普通的「請恩客入座」,到了碧橘姐姐那里,就變成另外一種體貼,她會拿帕子替客人虛拂去不存在的塵土,或將錦椅墊輕輕拍松軟,再請客人坐下,讓客人覺得眼前的姑娘的確是在意他的。更別說吟詩撫琴,端茶遞水等等一舉手一投足骨子里浸成的嬌柔了。如果投票選舉新主事,霏珠會毫不猶豫投她一票。
「昨天大雨沖壞了新花園搭的棚子,送客往後門走時得繞開那邊。新栽的花草也付了一地。蓮子背規矩背到一多半了,人也比以前胖些。玉姑娘屋里的小丫頭養死了一盆蘭花,澆水太多,根都糟爛了。別的沒什麼大事,還有一件事不太好……」金英停下來,等霏珠的話。
「說吧。」霏珠端詳著新寫的字,十分有成就感。
「婢子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姑娘,畢竟才下過雨,地上泥濘的很,過去一趟麻煩得很,而且您還……」金英猶猶豫豫的,吞了一大半話。
霏珠推開椅子站起來,活動活動脖子和手腕,讓她直說。
「我听別的屋里說,昨天大公子病了,連夜請來好幾位大夫,今天一早就有幾輛馬車停在咱們後門那塊兒,先前二公子宴請過的許多府上都派人送了藥材來。姑娘,咱們要去探病嗎?」。
「嘖嘖,該不會是給氣病了吧?大夫怎麼說的?」
「具體不清楚,她們都說是天氣不好,引發了舊疾。我去過的那幾個屋都在翻箱倒櫃找珍珠往大主事那邊送呢……」金英指著自己銅鐲上瓖的一圈小珠子,問霏珠要不要撬下幾顆來一起送去。
「……大伙兒都想著,說不定送去的正好是大公子要找的那種,一步登天了就,正室吶。听梅子講,大公子家里可富貴了,是個什麼王什麼侯的。她也沒偷听太清楚,反正就是一輩子不愁吃穿的好人家,將來還能當王妃。唉,姑娘您說我的眼光多好吧!當時我們家二公子一走進斜雨樓,我就從一堆客人里看中了他∼改天您一定得好好畫幅李涼小像,上次那個不算。」金英給霏珠捏著肩膀,勸她也送幾顆珍珠過去看看運氣,畢竟大家都在積極抓住這個機會,萬一蒙對,下半輩子富貴就能白白賺到手。
「不送,你也不許送。你當那是好人家?伴君如伴虎,說不定何時惹惱了皇帝,滿門抄斬。 嚓,砍頭的,你不怕?」王侯麼?可惜了這一段緣分了,做朋友吧。在霏珠眼里,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霏珠仔細回憶起唐朝歷史來,似乎安祿山之變以後,直到唐末農民起義混亂不堪,中間還是有一段平穩日子的。可她知道什麼叫一入侯門深似海,放著快活小日子不過,趟那渾水干嘛。
「大公子好歹是您的新相好,我的新姐夫,送幾顆過去吧。」金英不肯放棄,搬來兩匣子首飾就要拆。
「停!你把這些拆了,我今天戴什麼?再說,這些分下來的首飾全都屬于斜雨樓,你拆的話,拿自己月例賠去。趕緊停手,挑幾樣好看首飾預備著待會兒梳妝吧。」霏珠堅決制止了金英,重新坐下練字。
「姑娘,大公子昨天給您落了牌,今天不用見客……」
「不見客更好,下午練琴,練完琴去酒坊排舞,然後多背幾篇詩,晚上好好保養保養皮膚泡個藥浴去睡美容覺。你呢,就把屋里用不到的東西都收起來入庫,騰點地方,前幾天我才訂了一套特制的器具,大概月末能送到,先收拾吧。」霏珠平心靜氣繼續描字,安排著一天的行程。
「晚上不去看大公子嗎?估計下午花園里的路就能打掃好。」
「不去。」霏珠懸著肘,讓每個字把她的眼簾佔滿。
金英嘆口氣,把首飾匣子搬回梳妝台,清點起屋里的大小件,不再打擾霏珠練字。
午後,霏珠借口只想一人去酒坊練舞,留下金英,自己換了高跟木屐,穿著一身綠衣,慢慢踱到大花園中。
主路已經清掃干淨了,清新潮濕的泥土氣混著花香,格外好聞。幾個丫環挎著小籃在修剪花木枝葉。霏珠向她們打過招呼,一路走到墨池邊上。池水被暴雨攪渾了,還沒清澈起來,滿池的荷花荷葉倒是青翠粉女敕,滾著宿雨大珠小珠,格外喜人。
霏珠蹲在池邊,伸手撩水把小螃蟹喚出來。
「天青,在池子里過得還好嗎?」。
螃蟹扭著鉗子給她看,已經有原來的一半大小了。
「來,夾住,使勁,我需要流點淚。」霏珠把小指塞進天青的鉗子里,讓他狠狠夾下去。
小螃蟹準確地把鉗子搭到霏珠指上薄弱的部位,小心控制著力量。他懂得如何讓霏珠流淚又不至于太痛。
「好了好了……哎呦,輕點,以後再不做這種損己利人的事了,真痛!」霏珠配合著大大的呵欠,終于有了點淚意。沒辦法,生活太安逸了,暫時沒什麼傷心事能讓她痛哭流涕,只好靠外力催淚。
天青用鉗子輕輕撫mo她指尖被夾出來的紅痕,看著掛在霏珠眼角的淚慢慢凝結,變為兩顆珍珠,滾落下來。
「唉,為啥其他珍珠姑娘說哭就能哭個不停呢。我大概永遠了掌握不了自己的淚腺了。」霏珠收起那兩顆珍珠,一手托了螃蟹,一手扯過葦草葉子,想了想不妥當,丟下葦葉,從袖里掏出斜雨人人都有的普通手絹來,包好珍珠。
「改天再來看你∼」霏珠把螃蟹放進墨池,順手揉了條水流問候池子里的眾青蛙們。這才站起來,沿著石板路去酒坊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