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珠到達書房後。因為選擇了住在客房,先行的客禮,感謝過老通王留客。接著親親熱熱喚了聲伯伯,落座抬頭看時,老通王還不算太老……五十來歲的小眼男人,由于養尊處優,不可避免地發福,肚子微腆著,看上去滿面紅光,精神抖擻,一點也不像抱恙在家、不能任職的年邁老頭。
霏珠暗自感嘆,可見通王妃是位標致人物,李滄李涼二人容貌大半皆隨了母親。
「好姑娘,不必謝,都是一家人。」通王撫著胡子,含笑打量霏珠。不一會兒就有一位妝容妖艷的紅衣女子,扭著水蛇腰來奉茶,李涼目不斜視接過。霏珠倒很好奇王府里丫環打扮得如此美艷,著實多瞧那位大姐好幾眼。
通王閑談了一會兒,問了幾句「可有兄弟姊妹」、「在家里時愛吃些什麼」之類的話,說起兩個兒子早早喪母。操辦起婚事來,他這個當爹的難免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家有主母時考慮瑣碎事情周全些。嘆息一回,喊人將禮品呈上。
只听得一陣叮當環佩聲,數個比剛才奉茶的紅衣女還妖嬈些的女子們端著托盤魚貫而入,依次停在霏珠面前,各種香囊混合的香氣直讓人窒息。托盤里有滿匣的珠翠、玉佩玉鐲、觀音大士繡像、幾件小女圭女圭穿的百納衣,還有個匣里裝著紅繩捆的一小撮胎發。
通王走過來端詳托盤里的事物。霏珠忙站起陪著。李涼也跟在後面看。
「這幅送子觀音像很靈驗,當年王妃還在時,初一十五燒香上供,果真求來了兩個兒子。我想她若在,此時定要給你也供上。」通王放下觀音像,拎起小衣裳說︰「這些也給你,雖沒訪過一百位老人之多,卻是真正從子孫滿堂的全福人那里積年攢下來的,將來給孩子穿上,好養活。」
霏珠惟有不停地答謝。只略掃了一眼王妃的首飾盒,眼花繚亂的,便知價值不菲,而那一小撮胎發則是李滄小時候減下來的。
「爹,您把哥哥的胎發拿出來做什麼。」李涼忽然聯想到,將來自己娶親時,爹爹會不會將小時候給他用的尿布轉贈新兒媳婦,額,這個該多尷尬啊!他望著李滄的胎發托盤,心想,幸虧哥哥今天不在……
通王揮揮手︰「不礙事。只是一部分胎發而已。既然受之于父母,你們母親不在了,這些胎發權當作王妃在天之靈對滄兒的祝福吧。」
說完又囑咐霏珠︰「好姑娘,你有恩于通王府,論理老頭子不該再說別的話。只一句,這會兒替他娘親說說罷︰我那兒子真心娶你,莫負了他。」
霏珠听到最後一句,乃是老通王的掏心窩子的話,連語氣都透著辛酸。雖這話讓她一時心亂如麻,這個節骨眼上可千萬不敢掉鏈子,立即福身下去,請老人家放心︰「霏珠笨嘴拙腮,話到了口邊卻不知該如何說,哪天需要共患難時,若霏珠有十個餅,定分九個半與大公子,伯伯您就放心吧!」
通王很高興,使人把見面禮送到客房里去。問到霏珠粗識文字,從書架上隨意翻來考她,是本《幄機經》,兩個人就探討了一番兵法。通王只撿容易的問,霏珠先是看不懂陣圖,只當看熱鬧,後來翻到用奇兵那部分,依著印象模糊的常識說笑幾句「兵貴神速」之類,多少也能應對一點皮毛。通王早年帶過兵,便深入淺出講解一二,講到高興時,讓李涼也過來一起听著,氣氛甚是融洽。
午飯後李滄早早地回來了,听說霏珠住進了客房,急忙奔過去。霏珠正在屋里量衣裳,青娘上下比劃著,記錄尺寸。
「大家到那屋去吧,我跟大公子說句話。」霏珠支走別人,打開盛他胎發的匣子,嘻嘻笑著說︰「認得這是什麼嗎?通王大人送給我的。唉,我都想看你小時候的畫像了,也不知道小公子是不是穿著到處跑。可惜沒有圖。」
李滄接過匣子看了看,匣子是母親舊物,胎發他還從未見過。讓霏珠收好以後,把她拉到屏風後面,壓低聲音問︰「為何搬來客房?里里外外都是人,說句話都不方便。」
霏珠無辜地望著他,分辯道︰「近日天氣悶熱,園子里蚊蟲愈發猖獗,我不想被艾草煙給燻成烏煙艾姑娘,就跟通王大叔說了先主到客房打擾幾天。」
李滄听他這樣說,連稱自己沒考慮到。輕輕拍了拍霏珠的手。讓她在客房缺什麼只管說。霏珠搖頭,客房很舒服,她現在什麼都不缺。
李滄把她安排到偏院去的小九九落空,心有不甘,拉著手說︰「偏院這件事先欠著,等拜過天地,我一齊收了,按你的規矩,看在你我是老熟人的份上,只收兩分利。」
「什麼事?」怎麼倒變成欠著他。
李滄低頭留給霏珠一個短暫又麻辣的吻,說︰「這件事。」
他不敢多做停留,萬一被人撞到,以後難免拖累霏珠無法管教下人。習慣性地四下望了望,從屏風後出來,匆匆離去。
留下霏珠一人躲在原地面紅耳赤,喃喃著,那家伙是怎麼辦到的,明明只有一瞬間的接觸而已,一下子就將舌頭給纏進去了。
納采問名已過,合府上下忙成一團,納吉奠雁,納征行聘。霏珠多日不曾外出,一是客要避嫌。二是她在屋里更忙,又要學禮儀,又要悄悄地讓媒人從李涼那邊尋來「催妝」、「卻扇」等詩,提前篩選過,免得到時候被他胡亂打趣。白天涼爽時還要隨青娘做嫁衣,雖然拈不了線使不好針,但種種花紋、瓖邊、綴寶、披掛,都親自挑選改良,一輩子就穿一回啊!務必要使這麼有紀念意義的衣裳打上自己的烙印。
選吉期時,卜來的日子與李滄堂妹雲安公主撞在了同一天,李滄往宮中去問湊做一處熱鬧還是他另外選期為好。秋妃正跟皇上在賞花。見到李滄,想起前事,自認是有恩于他的,將來或許能借借通王的力,難免比見到旁的皇親更親近些,笑道︰「新郎官,本宮听元大人說,新娘子為你花光了嫁妝錢?」
李滄忙把聘禮單子大略講一遍,甚為豐厚,說其中一份就是贈給新娘充作嫁妝的。
「沒道理,你的聘禮是聘禮,她的嫁妝是嫁妝。」秋妃轉向皇上,說︰「皇上治國有方,國泰民安,便是那些小家小戶嫁女也有錦帛幾匹。同為嬌生慣養的女兒,雲安妹妹貴為公主,嫁資便仰仗皇恩浩蕩,不勝記數。臣妾想呀,天下百姓哪個不是皇上的子民,若都能像雲安公主這般光彩辦喜事,心里定然更念著皇上的好了。」
「愛妃所言極是。」鼓勵婚嫁與生養繁衍人口是大唐歷來的國策,自貞觀令男二十女十五準婚姻後,開元令便降為男十五女十三。皇帝李純略作思慮,擬下令給那些備報了婚書的男婚女嫁適齡者,發放一小筆禮金。
「臣妾願從每月例銀中捐些綾羅錢以充禮金,雖臣妾減色,天下女可增容。」秋妃就勢摻合了一把,皇上愈發覺得她溫柔賢惠。
秋妃邀寵成功,額外賞給李滄的新娘幾樣貢緞並一整匣內造的釵子作嫁妝,說論輩分李滄是兄雲安是妹,將雲安公主下嫁劉家的吉日改了,另從八月九月里挑選。
李滄領了賞賜,答應秋妃以後帶新娘進宮叩謝添妝之恩。
回府後李滄把吉期吉時稟告給通王,秋妃所賜嫁妝差人送到客房去。這幾天他都按捺著,遠離客房就等于以後能多多收債啊……
霏珠見了賞賜,十分驚訝。「莫非上次賄賂秋妃娘娘的方子管用?金英你瞧瞧,這些首飾做工果然比外面好。看這些拉絲編的花樣,戴上肯定輕巧,不似我戴著的那些個累贅的。」她挑出一支釵,插在發髻上試了試。
金英與笛子今天在她屋里當值,此時都來瞧稀罕。金英打趣她說︰「別人都喜歡沉甸甸實金的,往外一走,顯著富貴,偏姑娘嫌戴著累。等大公子趕明兒封個王或襲了蔭,叫他養班子匠人專門做首飾,想做的多輕巧,就做多輕巧。」
「以後梳頭只戴這些,舊的找人送出去熔了當私房。」霏珠索性把不喜歡的首飾都不要了。
「姑娘您真是好福氣,金首飾都多得戴不盡了。」丫環笛子滿眼羨慕站在一邊。她痊愈後留了疤痕,通王府醫療條件好,每天抹著藥,現在臉上痕跡越來越淺,就快光潔如初了。
秋妃賞賜的頭面被一件件擺開來細看,有整套的,也有零散的。金英記過數目,收進首飾匣里,單把耳墜子揀出來攏到一起,指著明晃晃一小堆各色耳墜問霏珠︰「姑娘,就要出嫁了,這次總該穿耳洞戴耳環吧?不如今天就拿針辦了這事。」
青娘在外間屋里听到,抱著針線籮進來,坐在桌邊要給霏珠尋一根合適的針。
「不……」霏珠立刻捂住耳朵跳到一邊,又被眾丫環笑了她一回,多大的姑娘了,還怕痛不敢穿耳。
自此掰著指頭過日子,通王府各路打掃一淨張燈結彩,事事齊備。單表園內西南處︰
伐桃柳枝,折曲扎接以為圈;繡百小兒,捧寶嬉戲以為帳。吉地植花,青氈覆頂。上有麒麟送子高高穹,下有紅羅銷金軟軟床。左銀鉤,右玉墜,兩個鴛鴦戲水枕,一捧瑤池並蒂蓮;拭鏡懸五色,掀簾絡明珠,只待那儐迎客、相贊禮,一迭聲兒,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