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夷珠 第二卷 驟雨風流 第九十九節 賊船來了

作者 ︰ 垂枝銀杏

巍巍大明宮。靡靡大明宮。

它是權力樞紐的終結點。每天各地的奏折被帶進朝堂。被置于龍案上;每天又有無數大小政令與公文被朱筆劃字,被下達州縣。內政外交,天下百姓安危所在、萬民福祉所在。四倍于紫禁城的龐大面積,足以使每一塊磚瓦低沉嗚鳴著︰巍乎哉,大明宮。

它也是六宮粉黛的終結點。每年有無數新夢想在宮牆內生根發芽,期待著屬于自己的那個春天,哪怕每時每刻,都可能被山石阻住、被紅柱壓住、被看不清的腳步踏回塵埃中去。宮女白頭,宮花寂寞,宮詞順著水渠流與他人說。

宮牆靡迤,一宮一院,回廊比人心還要曲曲折折。宮草靡曼,一草一木,花開便是為了爭奇斗艷。宮樂輕柔悠揚,每一個音符甩起水袖奏著︰靡靡矣,大明宮。

在世間,這里是天。是不可違抗的意志。同時也是霏珠機會難得的半日游目的地。

霏珠坐在車上,從簾縫細窺沿途警戒。李滄往皇上處去了,她自右銀台門下車入宮,把金英和青娘留在車中,自己隨小黃門慢慢行了許久。才見到秋妃。似乎秋妃正在看景色,一處亭台里擺著瓜果,遠遠能望見太液池。

「娘娘,通王長媳石氏已到了。」小太監完成任務,稟明秋妃,自動站到一邊待命。

霏珠趕緊行禮︰「祝娘娘青春永駐。」一句話逗樂了周圍的宮女太監們,從未見過這樣說話的。秋妃把她叫到身邊,賜了座。霏珠便大著膽子抬頭多看了秋妃幾眼,發覺她的眼楮最好看,含著一層水霧似的,有神又有光澤。這樣的資質,美貌又肯爭寵,有心計卻溫柔良順,倘若拋個媚眼,估計皇帝也要被迷死了。

秋妃笑著問她︰「看什麼呢?可是風吹了柳葉落到本宮發髻上?」霏珠忙說沒有,她只是看到秋妃娘娘後曉得「驚為天人」究竟是何含義,情不自禁多看了兩眼。一面夸秋妃好看,一面又謝罪又謝恩的,把李滄教她的那些「謝秋妃賜嫁妝」之類話語統統搬出來講了一遍。

「不必拘禮,陪本宮游太液吧。」秋妃站起來,著人撐畫舫,要與霏珠同船游玩,心中卻另有一番計較。

這位石氏,她已打探清楚了,也從元大人那里問到上次進獻來的藥方屬于霏珠。兩人都有過一段風塵經歷,說起來同為孤苦伶仃的人。剛才她仔細留意霏珠,發覺霏珠並不是一味儒弱膽小之輩。更加歡喜。

畫舫美則美矣,豪華虛景下,仍是一艘賊船。上來了,就別想清清白白走下去。

登船入了太液池,水波蕩漾。霏珠好奇地不時四處張望,直到船行開很長一段,秋妃才再次開口︰「親戚們走動的少,倒生分了。往後常來看看。你夫君還是嗣王吧?老通王在家中過得可好?」

「都好,都好,謝娘娘記掛。」霏珠收回目光,專心陪秋妃說話。

「本宮早年也同你一般,吃過些苦,如今更覺一茶一飯來得艱辛,須額外惜福。」秋妃直接拉起霏珠的手,笑著跟她說︰「你也要惜福才是。」

「是,謹遵娘娘教誨。」霏珠對這種不痛不癢的官樣談話毫無興趣。正在考慮要不要主動轉移話題談一談衣裳首飾,秋妃又發話了。

「本宮有句貼心的話,說給你听,定錯不了。」她半垂下眼瞼,緩緩道︰「杜秋娘能勸皇上解禁通王府,能勸皇上給你夫君榮耀。同樣也能勸皇上給你夫君枷鐐。」畫舫上都是心月復,又在湖心,東南西北的閑雜人等都听不到舫里動靜,故而秋妃說話毫無顧忌。

霏珠驚得幾乎大腦短路。她下意識月兌口而出一句︰「您威脅我?」說完,回過神來,趕忙補上︰「娘娘,我一個卑微的小女子,連娘家都無,更完全不懂宮斗,沒什麼好利用的。我夫君他也身無長技,又病了許多年,有宿疾,實在也沒用處。真的,我不騙您!」

「教你的嬤嬤就是教你這樣說話的嗎?好沒規矩,昔日怎見得客。」秋妃依舊笑著,端起自己的酒杯,虛踫一下,請她飲酒。「不過,這樣說話省了你我繞彎彎,本宮喜歡。」此時,秋妃更認定霏珠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易于掌握。

「娘娘,您缺哪些珠寶,我傾家蕩產去尋來進獻您,花錢買個平安……這樣成麼?」霏珠不知道秋妃為何要跟她說這些話,但有一點很肯定,宮里果然是喵了個咪的天下第一陰險狡詐處,噢不,是天下第一不講道理處。眼前就擺著啊。明目張膽對一個才見面的弱小勢力大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秋妃掩嘴笑了,飲盡一盅酒,說︰「哪里就扯到傾家蕩產的地步去了。說笑呢。沒嚇著你吧?上回那個宜子方,用著很好,服下後時常覺得臍下暖得很,月事也漸漸循期。要多謝你。」

霏珠正松了一口氣時,秋妃話鋒一轉︰「上回是上回,本宮已經償過。一碼事歸一碼事,親兄弟明算賬,切莫再恃進獻藥方之恩。本宮今天見到你,覺得托些私事給你很穩妥。咱們細議議?」

「娘娘,我很笨,話都不會說,嘴上沒把門的鎖,難堪重任,說不定把您的事情辦砸了。您另選高明比較好。」霏珠思來想去,還是盡可能不要卷入亂七八糟的宮廷內斗中,哪怕是被卷入的,也得拼命掙扎出宮斗圈。

「不費事,本宮身邊沒個得力的人能頻繁自由出入,冷眼挑了好些天,就你合適。通王最是明哲保身的。不在郭貴妃那邊,算他聰明。如今宮中佳人無數,而皇上獨寵本宮,將來的前途嘛……你又與本宮私交甚好,多進宮聊聊天並無不妥。」秋妃笑吟吟拈了塊點心掰開,遞給霏珠一塊。「作個傳話遞信的線人,本宮保你榮華富貴,保你夫君平平安安。」

鬼才信「私交甚好」,是看我最沒根基最好欺負吧……換了其它命婦公主達官,秋妃決不會一見面就威脅。霏珠心里一酸,口上連稱不敢。「我的命是小事。耽誤了娘娘的書信是大事。」

「無妨,本宮相信你能做好,而且也相信你會盡力去做。倘若有失,本宮只管拿李滄問罪便是。听說他還有個弟弟頗俊美?英年折了怪可惜的。」秋妃的確絲毫不擔心她會把如此簡單的事情辦砸。根據她掌握的資料,霏珠沒有任何背景,而且秋妃深知,風塵中經過一遭嬤嬤教的人,遇事大抵更傾向于如何自保,懂得委曲求全,懂得先退一步,不會傻乎乎硬踫。

因此石氏進入了她的候選名單。

自從秋妃有了身體條件去埋下一顆「生育皇子」的願望之後,聰穎如她,當然要早早為她的願望去準備一切有利的保護傘。在沒得到宜子方的時候,秋妃不需要拉幫結派,不需要經營她的小勢力,有皇上的寵愛,就足夠了。

一旦母性覺醒,太醫確診她有了受孕的可能,以前不需要考慮的事情,全部清楚明白地擺到秋妃面前。她沒有郭貴妃強大的娘家後盾,沒有登上鳳位的資本,那麼惟有使用唯一所擁有的寵愛,去獲得更多的寵愛,用更多的寵愛去慢慢培養更大的勢力。這樣才多幾分把握在不遠的將來順利產子,順利養育皇子長大成人。

這項龐大無比的工程,在秋妃的巧手編織下,一點點構建著。幾乎每個飛過她眼前的蛾子,都要被考量一番是否能夠化為己用。霏珠也是其中一個。只能說,秋妃為了她的「風雨興焉」,迫切需要「積土成山」。石坷垃尚不放過,何況有著通王長媳身份的石霏珠。

霏珠惴惴不安,從秋妃手中接過一顆蠟丸,記下她作為線人需要送信的第一個地址。桌上的瓊漿玉液,到了嘴里全都沒有味道。

頭一回進宮,竟然被迫賣身給秋妃打工!霏珠揪著盤中葡萄,不甘心,又不敢不甘心。她打算回去好好琢磨個法子逃出這份差事的束縛。眼下心慌意亂。多說多錯,不如沉默。

沉默了一會兒,霏珠抬頭說︰「娘娘,替您送了信,我權當信使,對吧?信使斷沒有平白干活的道理,即使您嘉獎了臣妾的夫君,他升官發財買妾買婢,于我又有何干系。」

「在青樓中時,嬤嬤教導我們千萬別讓客人吃了酒菜不掏銀子。恕我大膽,向娘娘討要些送信的跑腿費,沾娘娘的福氣攢些私房錢。娘娘也說了,一碼事歸一碼事。送信是臣妾的事,理當按次數收銀子。」霏珠一口氣說完,低下頭去半跪在一旁,等秋妃答話。

這下不光秋妃笑了,連伺候在畫舫上的心月復宮女太監們也全都嗤笑起來,拿袖子遮掩著,交頭接耳議論通王怎麼找了個兒媳婦如此上不得台面。

「小家小氣的,攀上咱們娘娘這棵大樹,還要討跑腿費。」一個宮女嘀咕道。

「就是就是,我看呀,她財迷心竅了。人家這輩子才頭一回進宮,說不定還沒見過整錠金銀開眼呢,哈。」另一個宮女向霏珠投以鄙夷的眼光,跟看叫花子沒兩樣。

秋妃揮手制止了宮女太監們的嘲笑,估計這位通王長媳被李滄看中以後娶回府里沒給發多少月錢。一個嶺南荒涼地界的青樓女子,除了攢銀子,能有多少見識?同樣出身,她杜秋娘在江淮所受教育,那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皇上的心才能被她牢牢抓住。

算起來,被她邀上畫舫游太液池的,沒人能拒絕,無一例外,稱得上戰績輝煌。再花些時日,籠絡一批朝臣,便可高枕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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