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過一回,也便罷了。那種禍害東西豈是能留的?!」李滄正色道︰「且不說讓別人看見,背地里笑話你,傳出去沒法見人。單沉湎于那床的樂趣這一條,就必須得劈了。習慣了那床,你還用得慣這張床嗎?」。
霏珠小聲辯解︰「用得慣,我又沒說要天天睡到那床上去,干嗎把我說的如此不堪。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的事情,听你的意思,卻是把過錯都推到我頭上。我不依,偏要再買回來,擺在屋里,到時候誰用誰不用,天長便知。你有理,你正經,有本事就天天兒看著那種床不為所動,別把我抱上去。」
一面又賭氣把桌子上的畫唰唰撕了,雪花片般揚了滿地都是碎屑,扭頭坐到床沿。李滄走過去挨著坐了,嘆著氣跟她說︰「你瞧,才用過一回,就非它不可了。縱然有趣。長久使下來,必是傷身子的,不然何至于把你累到比往常多歇了將近兩個時辰。可見它是個禍害,劈柴燒了干淨。」
說著把手搭到霏珠肩膀上去,沿著胳膊一路捏下來,問她︰「酸痛麼?那樣搖晃,樂極是樂極,全身筋骨都要搖散了吧?別說你,連我也有些腰酸。」
「早這樣說,我就不撕那張畫了。非得先拿大道理來壓人。」霏珠受用地轉了個身,把右邊胳膊也遞過去讓他給揉揉,的確是全身都散了架,乏得很。
「……那不算大道理吧?這樣才勉強算得上。」李滄裝腔作勢咳嗽兩聲,板起臉說︰「業精于勤荒于嬉,沉迷床第,嬉也。行成于思毀于隨,不能自制,隨也。驕、奢、yin、佚,所自邪也。」又貼著她的耳朵竊竊私語︰「那床果然厲害,娘子只顧著這會兒念它的樂趣,卻不自知,你在那床上一點力氣也無,使不上勁,軟得任我擺布,嘖,花枝亂顫又豈是幾幅畫能形容全。若真再買回來,我斷然經不起誘惑的。雖不至于天天折騰你,但看在眼里,熱在心里,頂多忍耐二三日罷了,少不得要借著那床的寶地享享福。你口口聲聲說這是兩個人的事,也不想想,到時是誰吃虧。」
霏珠一想,果真是這樣,買回來還不是他受用多些麼。紅著臉低了頭,答應再不提這件事。
「這件事還沒完呢。」李滄指指所坐的大床,說︰「娘子喜新厭舊,有了新床便不喜舊床。以後遇著新人,把我這個舊人拋在腦後可如何是好。這件事我不肯罷休,當罰你三杯才是。」
「這話應該是女方對男方說的吧?我還有事,要陪表哥去外頭走走,您慢坐~」霏珠趕忙披上衫子開溜,一邊穿戴,一邊跟李滄說晚飯不在家中吃了,逛西市,在街上嘗點好吃的。
「稍等等,我陪你去。」李滄喊正心備衣裳。
霏珠搖搖頭︰「改天咱們逛。今天邀了表哥,他不愛跟人打交道的,你去了,他倒不自在。」霏珠看著太陽快下去了,一不用遮日頭,二嫌帷帽悶氣,遂撇開不戴,打扮得簡單利落,頭上只環著兩團香噴噴的新攢***球,發間別著一根碧玉簪,鐲子玉佩統統摘了,荷包里裝上一把散錢幾兩銀子,素面素裳找藍胖子去。
「我來了~出發吧!」霏珠推開偏院門,看到藍月半正坐在屋里盯著瓷缸里的小螃蟹發呆。原本在一旁侍立的丫環笛子上來行過禮,向她匯報偏院一日無事。
藍月半听到霏珠來喊他,把漏更往桌上一推,說︰「講好的時辰呢?哥為了跟著你出去嘗鮮,連晚飯都叫那個小啞巴給撤了,留著肚子等你半天都不來,差人去叫你,她又說你還沒睡醒。懶成什麼樣子了,一覺從昨晚睡到現在?」
霏珠笑著放笛子去用飯,跟天青說了幾句話,才問藍胖子帶夠錢沒有。
「帶了帶了。哥住太液池,還能缺銀子使?大明宮有啥,哥就不缺啥……」藍月半從腰間解下錢袋子遞給霏珠檢查︰「你看,請你吃一頓飯總有余吧?」
這哪里是錢袋呀,簡直是金袋銀袋寶貝袋子。霏珠點頭,帶著他一路走出通王府。半路遇到鄭侍衛領著一隊護院在巡邏。霏珠遠遠地瞧見了,朝鄭侍衛揮揮手。
「您出府逛街不帶隨從嗎?是否需要屬下派輛馬車跟著。」鄭侍衛听到霏珠要出去玩,打量著二人輕衣簡裝的,連馬也不牽一匹,很懷疑以霏珠的體力,所謂的「去西市」多半會夭折在半路。
「不用了,帶著錢呢,天天在屋里不動彈,想走走路。」霏珠跟護院一一打過招呼。鄭侍衛見她表哥天天出府入府的,想必也熟悉長安道路,便沒有多說,領著人把他們送到府門口。
「啊,餛飩!啊,肉夾饃!還有燒烤,我來了!」霏珠愜意地拍拍荷包,問藍胖子︰「胖龍,西市在哪邊呀,往左走還是往右走?你住得久些,我才來長安,不大認路。」
「往右,走上一小段,有條暗河,地下的。然後水里游過去一會兒就到。」藍月半已經邁步往右走了。
霏珠趕緊小跑兩步跟上他。十分不解地說︰「你出門全都是走水路?那等咱們游到西式,一出水不就全成了落湯雞嗎?我可不要游甚暗河,正經在地面兒上走過去還能看看街景。」
「哈哈,真笨,使個避水法兒,衣裳帽子鞋襪出了水還是原樣干的。」藍月半大笑霏珠沒腦子。霏珠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她並不會那些技巧。
「也罷,今天走地上算了。誰叫你這麼笨沒法下水啊。哥犧牲一回,陪你走路。」藍月半找到了優越所在,得意洋洋,跟霏珠一前一後,沿著大街慢慢地往西市走。霏珠起先興致勃勃。一會兒停在樹邊折柳枝編圈兒,一會兒拉著藍月半看街上亂跑著追逐嬉戲的小孩。長安之大,她也只逛過平安客棧周圍的店鋪罷了,往西的一片,通沒見過。
走了不過一刻鐘,剛過了一里地不到兩里的地界,霏珠便走不動了。瞅準路邊有塊大石頭,被人坐得光溜溜發著亮,很適合休息。她拖著步子走過去,口里叫著「累死了累死了,先歇歇」,一坐到大石頭上。
「媽呀,嗷!」霏珠走累了,實打實坐下去的。沒想到石頭被太陽暴曬一天,余熱未散,燙得厲害。霏珠才坐下去,就被熱氣激得叫出聲來,跳到旁邊不住跺腳。
幾個穿的小孩子蹲在旁邊玩泥巴壘土包,看到有人被石頭燙了,當作一件好玩的事情,咯咯笑起來。藍月半幾乎笑岔了氣,扶著樹直喘︰「小女圭女圭,剛才坐石頭那個傻蛋,跟我不是一伙的。我不認識她,真的不認識。」
霏珠聞言,走到藍月半身邊,伸胳膊把他頭上的柳枝圈兒取下來,白了他一眼︰「哼,笑吧笑吧,再笑你也是個胖子,沒我身段好。」說完拿著柳圈去送玩泥巴的小童們︰「這個送給你們玩吧,樹旁邊那個人才是傻蛋。姐姐我可不是,姐姐會編花環,心靈手巧。」
兩人邊走邊互相取笑,又走了小半里路,霏珠再也支持不住,連兩邊的景色和擺攤賣小玩意兒的攤子都沒力氣去看。逮著一家客棧,雇了兩乘馬車,閉著眼歇到西市時,天已大黑了。跟車夫約好匯合地點,兩人揣著錢下了車。
若說逛街,在西市走馬觀花地看街景,遇到可心的鋪子進去逛一逛,也得花許久。或是常來常往,每次都去固定的那幾家鋪子,隨便哪家都能消遣個把時辰。霏珠月復中空空,下了車便拐進一家尚未打烊的綢緞莊,打听哪里賣小食。得到指點後,兩個人無心再看周遭熱鬧鋪子,直奔酒肆食攤雲集處而去。
「珍珠,你吃餛飩,我不吃。」藍月半跟著霏珠停在餛飩攤前,望著鍋里正在翻滾的餛飩們,表示對熟食毫無興趣。
「好說好說,坐下。」霏珠守到一桌空位子,趕緊坐在板凳上佔住位置,把藍月半拉著一起坐了,看了看周圍的人桌上都擺著什麼,沖攤主揮揮手︰「掌櫃的,來一碗餛飩,一碟子醬花生豆和芝麻咸菜。再來一碗餛飩湯,調料全要,餛飩不要~」
「客官稍等,這就來嘍!」攤主迅速調了兩碗料,把鍋里新煮的餛飩撈出來。他家娘子則盛好咸菜,連碟帶碗端了兩趟給霏珠上菜。霏珠把只有湯沒餛飩的那碗推到藍月半面前,讓他先喝點兒解渴。
蔥花繞著半透明的餛飩,小蝦米皮兒浮在湯中,香味隨著騰上來的熱氣直往鼻子里鑽。霏珠吹了吹,美美地咬了一口餛飩,似乎長途跋涉走累了吃到的東西格外香。她正要向攤主贊一聲「好吃」,听到攤主在喊︰「老婆,家去取點鹽來,罐里不多了。」
那個布衣銅釵打扮的娘子擦擦手,應道︰「老公,我去鋪里買罐子吧,留著慢慢用,省得來回跑腿耽誤生意。」說完轉身向市中去了。
他們這一應一答,唬著了霏珠。老公?老婆?天啊,這不是穿越是啥?再看看周圍食客,該吃飯的吃飯,該喝湯的喝湯,全無一點異常。
霏珠一個「掌櫃的」剛喊出口,還沒問出「您從哪里來」這句,有位吃完了餛飩的客人把錢放在桌子上,招呼攤主來取︰「掌櫃,收錢。」
攤主過來取了錢,數數不多不少,笑臉送客︰「客官走好,下回常來。」
那客人見他娘子買鹽不在攤上,也無顧忌,跟攤主嬉笑道︰「快藏了這錢作私房,攢多了再討個二老婆,到時大老婆買鹽,二老婆煮餛飩,掌櫃的攤上人手全些,我們自然樂得常來。」
霏珠在一旁听怔呆住,跟做夢似的。藍胖子推她︰「喂,珍珠,你怎麼了?」
她恍惚過神情來,把板凳往邊兒上挪了挪,跟旁邊的客人搭話︰「這位嬸嬸,俺頭一回來長安,方才听這里人說些什麼公公婆子的,著實不懂。您別笑話俺土沒見過世面,還望嬸嬸給講講,等俺回去,也學給俺們那里人听,不枉來了長安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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