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姐高聲道︰「有得解,那葉子,包解一切毒。」
青娘看了看旁邊的小廝們,走到霏珠身邊彎腰湊下去建議︰「咱們帶著不相干的人先出去,被他們瞧見音兒再掐個葉子解毒,報與總管,豈不是罪加一等。」
霏珠依言放下碗筷,說要趁著人手夠,將院內落葉打掃打掃,把眾人轟出去,只留下音兒和笛子兩個犯了事的丫環在屋里。
「把門從外頭鎖上吧,囚起來,等著總管回來了直接交給福總管帶走教訓。」青娘特意吩咐小廝取鎖。霏珠只當她是為了不讓別人進去撞破音兒再掐草葉,點頭允了。
青娘卻把霏珠拉到窗下,讓她悄悄往里看。慧姐確信跟過她的音兒不會做這種事,看都不看,只握著鑰匙叫小廝們拿好繩索準備著。
「……難道?」霏珠小心捅開一指縫隙,貼牆以窺。
屋里,音兒在用衣袖抹眼淚。笛子站著,松開一直緊攥的手,汗津津。看到那些汗,笛子只覺得頭頂背後冷颼颼冒起涼氣來,呼吸也不順暢了,跟慧姐所說的中毒情形越來越像。「完了,肯定是沾到了毒汁。」笛子使勁擦手,听到門外 噠一聲落了鎖,忙奔到桌前,想掐片葉子。
此時心驚膽顫,手腳不听使喚。捋了好幾次,都沒能齊根拽下一片葉來。霏珠看到笛子的背影擋在花盆那里,氣壞了。怪不得音兒有時搖頭有時點頭,拿不出被掐下的花兒,竟是笛子嫁禍給她的。
「再等等。」青娘止住霏珠。直等到笛子抬起胳膊,她才招呼慧姐開門捉現行。
鑰匙早已插在鎖中等著呢。屋門兩扇,豁然敞開,正午陽光隨之奔入,曬到桌子上。笛子垂手站在旁邊,已經低著頭在垂淚了。
「笛子,為什麼要這樣做?」霏珠不解,音兒爭不著她的搶不著她的,何必要去陷害一個啞巴。于她沒有一丁點好處啊!
笛子抬起頭,眼里都是委屈。她舉起袖子作擦淚狀遮住嘴,邊哽咽邊拼命往下咽那嚼了一半的草葉,邊分辨道︰「婢子實沒做什麼,方才听到花兒有毒,擔心音兒性命,才、才想先保住她的性命安危。剛走到這里,門就開了,婢子冤枉啊!」
「裝,還裝。」青娘把她的胳膊拽下來,訓斥道︰「你流落時,我們為你請醫買藥,悉心照料,你才不至于滿身瘡癤化膿死去。到了府中,樣樣都是好的,重活也不派給你,面皮比十二三的孩子養得還光潔了。這兩樣恩情,你全忘記了嗎?我白白教導你規矩了,頭一樣不能忘恩負義!」
說著下力氣捏住她的兩腮,迫使笛子張開嘴。笛子掙扎著,被兩個小廝按住了。她舌上殘留著綠葉子,舌苔自然染綠。事已敗露,回天無力,只得閉了眼楮,心一橫,任憑發落。
慧姐扶起音兒,對笛子說︰「把花藏到哪里去了?快些供出來,總管們說不定放你一條活路。欺人也不看看她姐姐是誰。我雖愚笨,吃過的鹽也比你抹過的香粉多!」
「慧姐你誆我……?」笛子電光火石間明白過來。她不願意相信,霏珠身邊第一老實厚道不愛言語的慧姐也詐了她一回。
「別以為唱過幾天曲兒,扭兩下腰就能往上爬。半吊子壞水晃蕩,你若有能耐,病時就不會被舊東家賣出來。」慧姐瞪了她,扭過頭去輕輕拍著音兒安撫。
「你把蘭花交出,我不把你送官。上回你們的契已由死的改了活的,不過是教訓一頓打發出去自謀生活罷了,外頭海闊天空,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霏珠擺擺手,她的飯菜都涼了一半了。
笛子起先不知福總管帶進來的蘭花有多貴重,只當花的銀子多些,要她們細心照顧。看到啞女每天送飯日益受藍公子喜愛,而自己盡心唱歌服侍,不見半點恩寵。心內不忿,想尋個機會把音兒趕出偏院,她好施展手腳。
這位笛子丫環一心羨慕霏珠撿了個大便宜,琢磨著自己不過是曾為歌姬,論身份比青樓楚館里出來的還要清高些,進府後漸漸被榮華富貴迷了眼楮,再記不起當時她背著米面來到通王府時人人朝不保夕的情形,只想撿便宜釣金龜婿。姓藍的論模樣論家財固然比不上大公子,不過看石氏那不容屋內有人的樣子,她就是變成針尖怕也插不進去。不如跟了藍表哥,強似給人作奴。
等到她掐了花嫁禍給啞女,才曉得其中利害。奈何掐也掐了,小報告也打了,只有把自己撇干淨。等到被慧姐誆得信了那花有毒,嚼草葉子被抓住現行,原本認定難逃,現在听到霏珠說不送官,生機又熊熊燃燒起來。
這里出師不利首戰告敗,出去了豈不自由?
她趕忙低頭認罪,把眾人帶到放茶葉的地方,從茶餅子底下翻出那朵花來。當時沒有隨手揉爛了丟掉,全憑素日養成的習慣︰霏珠不喝加了鹽與調料的茶,丫環們都烹得一手淡茶,平常院中香花開敗了,也丟進空茶罐子里蓄香氣,以備薰茶。
故而笛子掐了花,下意識地藏進茶罐中。
人贓俱獲,著小廝押著送去給總管過目。按照霏珠的意思,福總管教訓一頓,扣下月錢,直接攆了出去。這事傳進後院,不同的小廝婆子們添油加醋,愈發變了樣。聞得是因為掐了花攆走石霏珠的陪嫁丫環,讓後院閑著的歌姬們熱鬧了一下午。
有人說三大總管要給新夫人下馬威看,攆陪嫁丫環等于向霏珠示威。有人說這是家宅不寧的征兆,盡管她們在後宅這麼多年一直處于低調的不安寧中。有人認為祿公公沒有參與,其中必有蹊蹺。還有人干脆傳起來,笛子爬上了大公子的床,被新夫人借總管的手給擠兌走了。
霏珠一頓午飯吃了兩遭,先熱後冷,中間又為笛子的事費了心神。見了藍月半回偏院也沒有多招呼,簡單說了幾句,帶著人告辭離去。
賣丫環的王媽媽還守在她院里。反正要散丫環們吃飯,霏珠請王媽領人也去墊補些,在一旁又挑揀,沒一個入眼的。給藍胖子挑人,相貌倒在其次,關鍵是性格挑不出來。見了蟲子就哆嗦的不要,見了銀子就兩眼放光的也不要,拿不起菜刀的更不要。只能打發王媽先回去替她留心著那些膽大心細又忠厚的閨女。
金英跟著笑道︰「哪兒是挑丫環,比那點兵選將還嚴格了。再挑不出,我到外頭找那些昆侖奴養下的女孩兒買回來,管保力氣大、膽子大、拿得刀,舞得動門閂。」
「金英所言極是,還替府中省下許多脂粉錢。就依了她,定個昆侖女奴罷!」青娘也笑。一屋子人想到藍月半將要日夜面對昆侖女奴,白天里看比鍋底還黑;黑夜里看,辨不出哪是手哪是胸脯子,都笑起來。
霏珠胃里不舒服,笑岔了氣,更痛了些。揉著月復指著她們說︰「慧姐今天威風了一回,你們也跟著爬桿上去了。表哥他好歹也算胖子堆里的美男,大肚群中的將軍,你們不上心給挑個好看丫環,還拿昆侖女奴來混我。再挑不出來,嗯,就金英吧,開了臉過了文書送進去,少不了你的嫁妝。」
金英甩了帕子搖她胳膊︰「真個送嫁妝?把嫁妝抬到二公子那院里吧,多多益善,要開臉也得往那里去,別的地方我才不答應。明天就去買昆侖女奴,叫她天天服侍你。」
「不害臊的,快去請福總管綁了她扣月錢。」
幾個人在屋中說笑起來,笛子犯事引起的不快,很快就被拋在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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