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維亞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露西來看過一次情況後就靜靜地離開,再也沒來過,手中的午餐也已經再次變得冰冷,他覺得自己好像成為了一座雕像,不會動,也不想動。
那聲聲撕心裂肺的哽咽卻仍然穿透了所有的阻撓,狠狠地擊在他的心房上。
守護她,是自己的責任,做為靈人族南方長老護衛的責任,家族的責任,一直都是這樣……
可是,那不斷傳入耳中的嗚咽聲卻出乎意料地打斷了他一貫冷靜的思緒,挑動了他心底那根已然壓抑住傷痛的神經……
……姐姐嗎?
……
深吸一口氣,科爾維亞漸漸收回了扯向記憶中的目光,抬頭望了望已然開始西墜的夕陽,深沉的眼神逐漸回復了清明,轉頭看向那已然發不出聲音的哽咽顫抖的身影。
靜靜地駐立了一會兒,平息.了一下波動的心緒,終于抬腳緩緩地走了過去——
「其實每個人都會有悔恨的,每個.人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平靜地坐在靈菲的身邊,科爾維亞仰頭看著天空,淡淡的聲音散發著回憶的氣息。
沒有在意無心理會他的靈菲,.他緩緩地躺在林中的草地上,順手牽了一截草根,放在嘴里隨意地嚼著,苦澀的味道在口中漸漸泛開……
「我曾經也有一個姐姐。」他的聲音很淡,但靈菲卻仍.然被加重的「曾經」兩字吸引,緩緩地將目光移向他——
「她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淡淡的聲音仿佛染上了.草根的苦澀,微微眯起的眼楮悠遠地盯著天邊的夕陽。
靈菲沒有說話,但那哭得通紅的眼楮中卻掩飾.不住驚訝,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我的姐姐,我同.父同母的親姐姐,可是,直到她死,我們大概一共才說了不到十句話。」
「我們帕斯家族,有很多人,年輕一輩更是有很多出色的人才,相貌一流,人品一流,才華一流。而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相貌普通,人品普通,才華普通,站在一堆普通人里絕對挑不出來的一個。我的姐姐卻恰恰相反,她漂亮多才,僅僅十八歲就達到了聖級,所以,與我不同,她從小就生活在家族的中心,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我們仿佛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從來沒有過交集。」
科爾維亞停了下來,他目光悠悠地盯著天空,仿佛在回憶那個曾經站在鮮亮舞台上的美麗女子。
「要成為守護者,必須是家族中最頂尖的人才,而且必須是光明屬性。成為守護者的人,可以擁有家族神器,掌控整個家族中的龐大力量。而如何才能選出最優秀的人才呢?」科爾維亞輕輕把草根扔掉,聲音淡然卻散發著一股冷意,「唯有競爭!勝者王,敗者死!」
「呵呵」突然輕笑了一聲,但那笑意卻隱隱讓人感覺發寒,科爾維亞繼續說道︰「我們的敵人太強大,為了保住族中的秘密,除了守護者,家族中任何人都不得隨意踏出家族半步,違者死!也就是說,那些失敗的人,即使沒有死亡,也將像一只籠中鳥一樣永遠被囚禁在家族這個鐵籠中。」
「為了活著,為了自由,我們只有一條路,與有著血脈相連的至親之人進行生死之斗,無論陰謀詭計,還是暗殺利用,只要勝利即可。」
「而我也是其中之一,」科爾維亞長舒了一口氣,將雙手枕在腦後,「似乎人都有一種定勢的思維,認為一個普通的不起眼的人就應該各方面都普通,所以,家族中從來都沒有人想到過,外表普通的我身體中掩藏的是什麼樣的實力。其實,我是先天光明屬性,十三歲就已經達到聖級了。」
「可是,父親告訴我要隱藏自己的實力,我很听話,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在這個家族的生存之道,可是——」科爾維亞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沉重,「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一個先天光明屬性的嬰兒出生,家族中那些老古董怎麼可能不知道?」
靈菲頓時也是一怔,模著仍然有些抽動的鼻頭,望著他,不錯,先天光明屬性,這在卡桑大陸上實在是難得的天才體質,而且他們家族的神器,如果靈菲猜的不錯,應該就是「光明戟」,恰恰跟光明屬性相對應。
科爾維亞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點了點頭,淡淡的聲音仍然听起來雲淡風輕,但靈菲卻敏銳地听出了其中隱藏的一絲顫抖,「直到有一天,我終于知道了。」
「我的父親對那些家族的老古董們隱瞞了這個事實,大我六歲的同樣是光明屬性的姐姐也是其中的一個參與者,她利用自己掩藏了我的氣息。」
「你知道嗎?似乎人們都不會認為一個家庭里會出現兩個天才,天生就該注定一個擁有奪目的光華,另外一個就應該躲在陰影中。我的姐姐就是那個奪去了所有人注意力的人,所以,吸引了眾人目光的她從來不會與我交往,她創造下了龐大的陰影,目的是為了讓我掩藏。」
科爾維亞突然笑著坐了起來,靈菲說不出他的笑容里有著些什麼,復雜地令她難以去琢磨,他轉頭看著靈菲。
「當我把利劍穿透我姐姐胸口的時候,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笑著對我說‘弟弟,我終于可以抱抱你了。’而我——」
「卻在震驚中,連回抱她一下,都忘記了。」
不知道是因為之前打架時的後遺癥,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科爾維亞有些凌亂的頭發在冷風的吹拂下,更加散亂了,年輕的臉龐在夕陽的陰影里,有些模糊,似乎透著一種深沉而滄桑的感覺。
「接下來三年,我寸功未進,真正應了我那‘普通’的名號。」科爾維亞雙手在後支撐著上身,表面看起來頗為灑月兌自然,「直到有一天,另外一個女孩,一個同我姐姐一樣光彩奪目的女孩,站在了那本來屬于我姐姐的亮麗舞台上的時候,我才清醒了過來。」
「那個女孩——」听到他結束語般的頓住了聲,靈菲終于開口了,只是她的聲音沙啞模糊,還有些干澀。
「我殺了她。」科爾維亞看了看靈菲的臉色,大概猜出了她的想法,微笑著搖了搖頭,「你誤會了,我殺她是因為她是我的對手、敵人,而不是什麼報復她奪走屬于我姐姐的東西啊之類的。」
他頓了頓,臉上灑下一片淡然,抬頭悠悠地望著天空,仿佛那里有一個一直關注他的靈魂,「因為我知道,我的姐姐,她用生命鑄造下供我掩藏的陰影,不是為了讓我有朝一日被人殺死在決斗台上。」
靈菲怔怔地盯著他,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了遙遠的天際——
夕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退下了西山,淡淡的昏暗籠罩了大地,為這片小小的樹林增添了幾分幽深。
林中一白一綠兩道身影已經披上了一層灰黑色的薄紗,顯得有些朦朧,兩張看不清表情的臉龐同樣眺望著天際,沉默在這一刻不再是尷尬。
……
「所以,你才會經常拿安雅來諷刺我,其實也是在諷刺你自己,對嗎?」。靈菲暗啞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平靜。
科爾維亞收回目光,抹了把臉,恢復了平常的溫和,輕笑一聲,「呵,算是吧,有刺激你振作起來的一部分原因,還有一層,說實在的,當我從海蘭絲那里听說你姐姐的事的時候,我是真的很生氣。你的姐姐對你很好,至少後來是這樣,可你卻仍然固執地有負于她,我無法理解是什麼讓你如此無情地放棄這難得的親情,以至造成這樣不可挽回的後果。」
靈菲全身猛地一震,一股濃濃的苦澀和悔恨再次泛上了她的心頭……
「不過我也並不相信我所要守護的人真的會是這樣冷血無情,後來看到你那副痛苦悔恨的樣子,氣也就消了很多。不過,稍稍刺激一下你,也會讓我心里痛快一些。」
科爾維亞看了她一眼,「你明明有勇氣去面對神族、魔族那樣強大的敵人,卻為什麼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內心呢?敞開心扉去關注一個對你好的人,真的有那麼難嗎?其實冰冷無情只會傷害到真正在意你的人,對于那些本來就不關心你的人,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靈菲倚靠在樹干上,靜靜地閉上了眼楮,緊緊握住的手中,指甲狠狠地扎進了肉里,血珠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科爾維亞倏地神色一緊,嚴肅非常地盯著靈菲流出的鮮血——
淡金色?!而且這是——生命力的氣息?!怎麼會如此濃厚?
他迅速地抬起右手,覆在靈菲的手上,耀眼的白色光芒很快覆蓋了傷口,直到傷口愈合,他才收回了手,神色間盡是凝重。
靈菲感覺到手上的溫暖氣息,早已睜開眼楮,盯著他,也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緊張了,不過,她倒是沒有什麼突兀的舉動。
「怎麼回事?」科爾維亞撫著下巴沉思了片刻,抬頭緊緊地盯著靈菲。
靈菲沒有多做解釋,無精打采地說道︰「只是因為我的……斗氣比較特別罷了。」
科爾維亞皺了皺眉頭,他記得上次在美索米亞靈菲吐出的血中好像沒有這種氣息啊。「斗氣?什麼時候的事?有人見過嗎?」。
靈菲聞言頓時一怔,思緒不覺飄到了仿佛已經過去很久的昨天……
……
「還有誰有幸見到過我的寶貝靈兒流血呢?」
……
梅拉爾德!
……
她倏地睜大了眼楮,不覺得想起了安雅死的那天,自己全身無法動的情況,跟以前在馬車里被梅拉爾德鉗制的情況一模一樣。
「怎麼了?」看著靈菲臉上驟然變色,科爾維亞頓時心中一緊,這可非同小可啊。
「沒事,」靈菲眼神微微閃爍著,緊緊地握起了拳頭,猛一咬牙,抬頭盯著科爾維亞,「你知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會讓人全身無法動彈?魔法和斗氣有這種情況嗎?」。
科爾維亞見她所答非所問,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說道︰「你說的應該是規則之力吧?」
規則之力?靈菲咬了咬下唇,臉色不是很好看,「那這種力量是從哪里來的?」
「嗯?」科爾維亞頓時一怔,旋即明白了過來,知道靈菲應該是從來沒有接觸過,所以不太了解。
「規則之力不是從哪里來的,而是這天地間本來就蘊含的力量,就如同水性柔,火性烈,風性輕靈,土性敦厚,光明系溫暖,黑暗系比較陰冷,這些都算是規則的一部分。」
靈菲頓時恍然,原來就是自然規律的意思,不是什麼特別的另類功法,「那你見過能使用規則之力的人嗎?」。
「嗯,」科爾維亞點了點頭,瞟了她一眼,「不僅我,你自己也見過啊。」
聞言,靈菲一怔,難道他知道梅拉爾德……?
「就是那個博雅啊。」
博雅?那個魔族?他也會規則之力?那——
「神族呢?神族是不是也會規則之力?」靈菲的語氣听起來有些急。
「對。」科爾維亞疑惑地看著她,旋即突然想到了什麼,「莫非——那天你沒有閃躲,是因為無法動?」
靈菲緊緊地抿了抿蒼白的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不過,心里卻有一部分稍稍放松了下來。
原來——不是他……
科爾維亞的臉色也有些沉,過了片刻,抬頭看著靈菲,「你還沒有回答我,有什麼人見過你的血?」
靈菲本來不想多說了,可是看看他關切的樣子,思索了一下,終于說道︰「沒事,我很少受傷的,沒什麼人見過。」
科爾維亞點了點頭,這才稍稍放下了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下,才又問道︰「上次在美索米亞,你吐血的時候怎麼好像不是這樣的?」
「哦,那次情況不是本來就特殊嗎?」。
那次的情況,她身體里所有與上清靈咒有關系的東西全部都被調用了,吐出來的自然就是純粹的鮮血了。
……
兩人又沉默了片刻,靈菲雙手抱膝,縮著身體,目光空空地垂在地上,「科爾維亞,給我說說,你為什麼會有兩種不同的面貌?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科爾維亞順手從旁邊撈過一根樹枝,隨意地在地上畫著,「其實兩個都是真正的我,只不過,做為隱世家族的人,身上多了一種叫責任的東西。」
責任?靈菲喃喃地默念了幾遍,「好沉重的一個詞。」
科爾維亞輕松地笑了笑,舒展了一體,仿佛感覺靈菲的話有些好笑,「的確沉重,不過,人如果身上沒有任何責任,豈不是無用?那還活著干嘛?」
無用?活著?「難道人活著就是為了背負責任?那不是很累?」
科爾維亞歪著頭仔細地盯著她,「背負責任就一定很累嗎?那我問你,你是南方長老,你也有屬于自己的責任,你覺得很累嗎?還是說,沒有責任的束縛,你就一定不會去做這件事?」
靈菲靜靜地思索了一下,如果魔武學院遇到危機,那自己會不會去救援呢?
應該會去的吧,經歷過悔恨的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如果魔武學院那個老頑童出了什麼事,她一樣會痛苦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