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楚住的內室,殉玉閣的人如同門神守在那里。
我走回艙門內獨立分隔出的一個小間。
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只覺得身心疲累。
從擒蒼岩地底那趟回來,雲楚就一直病著。
料理他的飲食,還要計劃接下來的安排,少不得操心的事情一大堆。
昨晚趕工完成送給師兄的禮物,今天一早又鬧得不愉快。
我突然有些羨慕已經離開的天放。
手中還握著那疊紙,上面悉數寫著船到岐北需要采購補給的食材,藥品,滿滿書寫了好多張。
我嘆了口氣,起身準備去甲板走走,江風能把煩躁的情緒多少吹走一點。
甲板上呆了片刻,我還是按耐不住,向船尾的廚房走去,我記起早上還加炖了一個甜湯,既然某人吃不下粥跟小菜,甜湯總可以吧。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真是個勞碌命。
還沒到船尾廚房,突然听到陳玉卿的聲音,似乎是被刻意壓低了的。
直覺有些問題,我凝神細靠著木牆听起來,因為這些日子除了照顧雲楚,一直都沒荒廢內功的修習,我的听力明顯比從前更敏銳。
「閣主,您說派幾個手下先行去西南邊陲刺探,這樣好麼?」是殉玉閣一個我經常看見的手下在跟陳玉卿對話。
我擯住了呼吸,慢慢挪動身子,好離得更近些。
這個房間因為是陳玉卿住的,平素很少有人打擾。我環顧了一下船舷周圍,決定如果有人來,我就假裝是在看風景好了。
我這邊盤算好退路,想好說辭。那邊的對話也仍在繼續。
氣氛靜默幾秒,陳玉卿遲疑了一下,他們幾個貌似先前喝的有點多,所以說話的口氣中略帶著點醉意。
「你方才說,少主把送過去的東西都退回廚房了?「陳玉卿正在詢問另一個手下。
「是啊,除了喝點茶之外,一口都沒動,惹得小菱姑娘不開心了,算算還有一個時辰就到岐北了。「
「等到了岐北,去挑個有名的酒樓。讓大廚做幾道好菜。他總肯吃了吧。「
「大廚有什麼用。少主他要的,就是那個臭丫頭做的菜。「陳玉卿抱怨了一句道。
听到「臭丫頭「三個字,我在房間外無聲的齜了齜牙。
「所以我習慣了孤家寡人獨一個。「陳玉卿有些感慨地道。」女人啊,黏糊起來如膠似漆,可是使起性子來,也是頭疼的緊。「
「老大,你有我們這幫兄弟呢。「漢子們討好的道。
「不過,話要說回來,我也慶幸少主能踫上這麼個人,「陳玉卿頓了一頓,」以前的少主,太有距離感。喜怒哀樂都不形于色,簡直不像活在人世間的樣子。「
「特別是他在山上呆的幾年,越來越不食人間煙火了。「
「自從遇到這個丫頭之後,他就變了,身上的人氣兒足多了。「
「距離感倒是比先前少了。「
「所以這麼個臭丫頭在身邊,雖說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基本就是個負擔,還要分心護著,伶牙俐齒咄咄逼人嘴上一點虧不肯吃,但是少主喜歡,能讓他變得入世,對他的將來很有好處,我就委屈忍忍了。「
「那是,誰不知道老大您一心為了少主。「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七嘴八舌的喧嚷了一陣,場面才漸漸安靜下來。
我無心听這些碎嘴的話,正要閃身離開,驀然間內里話題一轉,陳玉卿點了其中兩個人道︰「你,還有你,等到了岐北,馬上動身去西南境。「
「老大,「其中一個漢子聲音有些苦澀道,」在船上悶了這麼些日子,好歹讓我們上岸了快活快活再出發啊。「
另一個人也附和了聲道︰「老大,這事兒有這麼急麼?「
擱在平時,這幫人對閣主陳玉卿的指令基本是說一不二的,不知道是不是此刻剛剛喝高了的關系,氣氛融洽,因此說話的語氣明顯隨意一些。
「耽誤不得,「陳玉卿加了一句,」早上少主就已經囑咐過我了,要我派出幾個得力的手下去西南境查探情況。「
我心中一驚,為何幾次三番都要提到湖之國的西南邊陲,听陳玉卿的口氣,似乎還是雲楚授命要派人去的,莫非那里有什麼不尋常的事?
我耳朵都快貼住木牆了。
「西南陲鄰近那塊地方,最近局勢起了變化,你們知不知道?「陳玉卿口氣有些鄭重的道,」所以早上少主跟我商量,準備先行派人刺探。「
「那片地方跟湖之國不是隔著大片的山脈麼?「
「從地形看,幾乎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啊,外面的人要攻進去,怕是有些難吧。「
「湖之國現在的局面都還沒有安定,難道朝廷想要派兵收了那塊地,照我看,這個時候很不合適哇?「
「焰國的軍隊剛剛撤走,湖之國的兵營不需要整頓麼?「
「難道那地方又有個寶藏還是怎麼地?「
「哎,我說,那地方是不是跟南嶺苗疆也挺近的啊,好像離的不遠吧。「
「湖之國的皇帝打的什麼主意?「
「這事跟湖之國皇室沒有關系,「陳玉卿應對道,」實際上這個消息,知道的人也很少。「
「原本那塊地方不起眼,但是就在這段時間,出現了個年輕人帶著人馬接連收服了一大片的疆域。「
「亂世出豪杰,「有個漢子贊嘆道,語氣中帶著欣賞,」時勢造英雄,莫非他要佔地稱王?「
「這倒沒有,「陳玉卿壓低了聲音道。」听說是潛伏多年的一支舊部,你們可知道那個年輕人是誰?「
底下的議論紛紛,表示不知曉。
陳玉卿買了個關子,帶著些神秘的口氣道︰「這個人你們肯定听說過。他叫雪鷹,原先的雪國得力大將。「
「雪國不是已經被滅了麼?「
「听說在滅國之前,這個雪鷹是被皇帝派出去出使梵國的!「
「對啊,對啊,滅國的時候他正好不在,否則要拿下雪國,不是那麼容易的,要先過了他那關啊。「
「雪國真是倒霉,朝中的大將不在,人家偏偏就挑了這個時候來滅他們。」
彷佛雪夜里一翎寒光剎那間劃過。驚破沉沉天幕。
我震驚的退後半步臉色鐵青。仍舊貼在在木牆上的雙手。竟然微微開始發抖。
他們在說什麼?
若非今日里這幫人酒喝高了,若非我突然想到要來船尾的廚房看看,若非我一直不斷修習的內功能得來日益敏銳的听力。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竊听到這個驚人的消息?
不早不晚,剛好扣準了時機。
雪鷹是誰?我比船上任何一個人都清楚!
他是教授我課業的老師,是我穿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老師。
他是雪國的大將,哪怕在這樣已經相隔了多日的時候,我都能清晰地想起他跟我告別的那一刻場景。
他們說,雪鷹,在湖之國西南境不遠的地方,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收服了一大片疆域!
他們說,得少主的令。要派人去刺探!
雲楚,你得到這個消息,居然一絲口風都沒有透露給我,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即便是這船上的人都不清楚不明了,你難道不知道我是雪國亡國之女?
雪鷹原本是我父皇的得力手下?!
我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深深吸了幾口氣,頭也不回地朝著內艙去,我要去問一問雲楚!
守門的漢子見我折返回來,緊張的一張臉又擰成了個苦瓜。
「公子說了不見任何人啊。」
守門的幾乎要沖我作揖了︰「您不要為難我。」
「不干你的事,給我讓開!一切責任我來擔,陳玉卿那個王八有意見,讓他來找我!」我憤怒的推開門沖進去。
守門的跟在我身後既不敢來抓我又不敢退下。
厚重的布簾被我拉得扯下了一塊,雲楚正伏在書桌前埋頭專注的畫著什麼,被驚了一驚,抬起頭看過來。
身後守門的殉玉閣手下根本不敢看雲楚,忙不迭就跪在了地上,連聲道︰「公子,小的攔不住姑娘。「
「你先下去。「雲楚語調平靜地道。
「是,「那個手下磕了一個頭,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跟閣主報信去了。
我壓下心中的怒氣,回身先把門插上。
「出什麼事了?「雲楚問了一句,低下頭繼續在紙上不停的畫著,長睫半掩著眸子,神情看起來依舊很專注。
他的語氣風輕雲淡,越發顯得擅闖進來的我就像是在無理取鬧一般。
心頭那團火騰地一聲就燒了起來,我大聲道︰「洛雲楚,你怎麼能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你到底隱瞞了我多少事?!「
雲楚的身體震了震,忽然抬起頭,這一次,他把手中的筆緩緩放下,擱在了硯台上。
我竭力壓制心頭的怒氣,盯著他道︰「你早就得到了消息,雪鷹將軍已經在湖之國的西南邊陲附近,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你居然連派人去刺探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
「我跟你之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了麼?我不管你跟別人是怎麼樣,這件事跟我是切身相關的,你怎麼可以瞞著我一句都不說?「
「洛雲楚,你不知道尊重兩個字是怎麼寫的麼?」
「這里是男尊女卑的社會,這里的男人可以代替女人做主,可我不是,我的人生一向都要由我自己來掌控!!!「
「凡是跟我相關的事,我都要第一時間知道,第一時間,這叫知情權,知情權!你懂不懂?!」
連珠帶炮的說了一通,我稍微平靜了一下心情,冷冷的道︰「陳玉卿說得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對你來說,原本就沒那麼重要,連陳玉卿的手下都知道的消息,我還要從別人的嘴里才听得到。」
「你把我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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