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的心情和連日奔波,終于使身體一向還不錯的段祁病倒了,她暈暈沉沉地半躺在馬車上,窗外只有單調的車輪碾著石子的聲音,已經趕了多少天的路了?有十天了吧?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她的母親,會在知道她的消息的第二日,懸梁自盡了!
十天了,只怕她早已下葬了吧?說到底不過一個妾,即便有她這個「兒」在外,最多也只能停尸三天,她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拼命地往上京趕,到底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在她的墳前跪拜嗎?可是她是如此的不願見到自己啊!
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孝道,或是,為了回段家?
不是!都不是!
段祁想著,眼漸漸濕了,她想回去證實一下,其實母親並沒有死,這只是個誤傳,她多麼的不願承認,母親不願見她,已經到了要用生死來隔離的地步!
不是說,世上沒有不疼兒的娘嗎?
卻不想母親如此狠心,這要讓她一輩子愧疚嗎?那麼母親真的做到了,這將是她一輩子的深深扎在心口的刺!
「十三,下車吧,我們今夜就在此落腳!」段禮伸手將車簾拉開,往車里探道。
段祁眨了眨眼,蒸去眼中的潮濕,道︰「好!」
「你……」段禮想安慰她,想讓她想開些,節哀順變,可是話到嘴邊卻如何也說不出來,最終也只能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扶下。
客棧不大,卻很干淨,錄林已經訂好了房,段祁放開段禮的手,示意自己無事,便由小二帶著上了樓去。
段禮看著她上樓的背影,又一次忍不住想,祁兒,到底是弟弟還是妹妹?
兒時的種種還歷歷在目,可是此時看上去,祁兒還是當年的祁兒,可是那柔軟縴細的手掌,凝脂般光滑細女敕的皮膚,以及嬌巧細致的骨架,無一不顯示著她是女子的事實……可是,祁兒是他弟弟,一個在段府出生的孩子,怎麼可能連性別都弄錯?
「禮哥哥,趕了十天的路了,你也別站著,快坐下休息休息啊!」王佳琦走進客棧,見段禮站在樓梯口處發呆,便上前挽著他的胳膊輕聲道。
段禮此時才回過神來,他低頭看了看一臉嬌羞的王佳琦,將手抽出來道︰「表妹今年也有十五歲了吧?以後還是不要和男子拉拉扯扯的,免得影響你的閨譽。」
王佳琦臉瞬間紅了起來,她委屈地道︰「我……我從不曾拉過表哥以外的男子的手!」
段禮面色一凜,道︰「表妹也不小了,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你還不知道嗎?」。
王佳琦眼里含著淚,兩只手用力地絞著手中的帕子,禮哥哥為什麼突然之間和她畫了一條那麼分明的界線?
段禮見她一臉可憐卻又不敢出聲的模樣,不由有些不忍,轉頭對她身後的丫環道︰「還不扶你們小姐去休息?怎麼當差的?」
「是!」小丫環音雨誠惶誠恐地應了一聲,伸手扶住自家小姐,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才將不情不願的王佳琦拉走。
「十三少爺,十四少爺到了!」錄林快速從外面走進來報道。
「十四來了?」段禮驚訝地回問並急忙向外走去。
走到客棧外,見段落果然剛下馬,還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不由笑罵道︰「你小子!我是死趕活趕地往府里趕,你倒一頭沖出來了!」
「我是專程來接你們的,這一路上還好吧?十三哥呢?」段落將馬韁丟給一旁的店小二,向段禮急問道。
「就知道你小子是沖著十三來的,我難道就不是你哥嗎?怎麼沒見你來接過我?」段禮不屑地道,十分地鄙視段落的不同等待遇。
「若是十二哥你幾年未歸,弟弟我也一樣千里相迎!」段落笑著走到段禮跟前,略壓低聲音道,「十三哥他……」
段禮也收起了嘻笑,憂心道︰「受了不小的打擊,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過一口飯,鐵人也受不了了,何況是他呢……」
「我听說……」段落似是有些不忍心地說道,「十三哥他之前,以賣畫為生?」
直到見段禮點頭,段落才呼出一口長長的嘆息,十三哥,居然真的淪落到賣畫的地步,到了這樣的地步也不肯回府,而七姨娘在得知十三哥下落的第二天就自盡了,這中間,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段禮見他這般模樣,問道︰「七姨娘的死,查明白了嗎?」。
段落搖了搖頭,道︰「確認是自盡而死,只是府上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
「是啊!對十二來說,幾乎是致命的一擊了!」
自己的母親為了不與自己相見而自殺,對誰來說,都不可能坦然接受。
「我想去看看他!」
「走吧,我們一起上去,順便一起吃個晚飯,不然他恐怕又糊弄兩口就算了。」
「嗯!」
段禮、段落走到樓上,見段祁果然站在窗口發呆,段落上前叫道︰「十三哥!」
段祁回頭,看著一臉激動的段落,一時間眼眶微微發熱,哽咽道︰「十四,你怎麼來了?」
段落看著轉過來的容顏,如想像中的一般無二,只是略矮小了一些,要知段家的男子,幾乎沒有低于八尺的,段落走上前,將手放在她的肩上,以示安慰,道︰「我來接你回家!」
「接我回家?」淚終是忍不住了,一顆一顆從眼中滾落,家?那個「家」只有一座小小的院落是暫時屬于她的,而院落的女主人卻不在了,因為她!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段落有些手忙腳亂地安慰她,十三哥,這些年吃了不少口苦吧,才剛要回來,又接到七姨娘自盡的消息,心里一定很難受,哭出來應該會好些。
但段祁卻並不哭出聲,她只是極壓抑地低聲抽氣,淚卻如雨般滑落。
段落拍著她的後背,嘴里只是不停地說︰「好了……一切都過去……」
是的,都過去了……
段禮走上前來,難得地輕聲道︰「你別忘了,你還有爹,還有我們這幾個兄弟,就算別人放棄了,我也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
「想哭,就放聲哭出來吧,男人,也有流淚的權力!」
在這一瞬間,段祁的腦海突然很不合時宜地冒出一陣歌聲︰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她不是男人,她更有哭的權力,可是就這一瞬間,她已經不想再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