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在過一日就到了江陰了。」船艙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對倚在窗前的一個年紀更小些的少年道。
「小點聲,怕船上的人不知道我是女娃?」小春連忙道。
少年听了不慌不忙道「這幾日船上的人都已經猜出七八分了,反正眼看著就要江陰了。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話雖然這樣說,可每每想到那日姨娘要將自己賣掉時的情景,小春心有余悸。「還是要小心些。」
鐵雲見原本老成的妹妹如今也怕了,笑著道「從來都不見妹妹怕過,如今竟這麼小心起來。難道真是怕了幾個姨娘。」
小春避而不答,道「咱們家敗落了,那司徒老爺會收留我們嗎?」。
「此去將江陰不過是想讓你在司徒府上寄居幾日,待我尋到姑母在會來接你。我想司徒老爺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會答應的。」鐵雲回答道。
「話是這麼說沒錯兒,可是人心隔肚皮。」小春緊鎖眉頭道。「不然我還是隨著哥哥一同去尋姑母吧,即便是姑母不肯收留咱們。至少咱們兩個還在一起。」
見小春舊事重提,鐵雲不高興道︰「說過多少次了,此去路途艱險。哪里是你一個小丫頭能承受的。」
小春听了黑著臉「你都吃得苦,我怎麼就吃不得了。」
鐵雲不願與小春爭辯,巧在此時,船老大喊他過去。只因還有一日才到江陰,鐵雲不敢怠慢,趕緊跑了過去。
正要與鐵雲爭辯男女平等問題的小春見鐵雲又去幫著船老大干活去了,不由得嘆息起來。想起那日鐵雲為了省些船錢答應船老大一路上幫著船上干活兒時的情景。小春心里很不是滋味。按年紀自己比鐵雲大。想辦法賺銀子的應當是自己。可是自己冒著這十歲女圭女圭的身體,讓一個半大的孩子照顧。心情十分地復雜,想到這里。小春起身離開了船艙,雖然現在自己小胳膊、小腿兒。力氣也比以前小了許多,但還能幫著鐵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
只是這次小春猜錯了。那船主高老大是常年在水上飄著的,也有些眼力。見鐵雲將妹妹充做弟弟,且無錢付兩個人的船費,想必是家中遭了大難的。念著他一路上做事兒還算是盡心,與自己的婆娘商量後決定給鐵雲幾個錢。小春出來時正見到鐵雲推辭,不肯接那錢。
鐵雲道︰「本是說好的,我在船上做事兒,船老大免了我那兄弟的費用。做得都是分內的事兒,哪里還能多拿。」
船老大與他的婆娘一再地將那幾吊錢往鐵雲的懷里塞。那婆娘還道︰「一路走了兩個月,也猜到你們是遭了大難了。雖是投奔親戚,但身上也得有些錢才行。我們夫妻也不富裕,這幾吊錢你且收著,反正都是這江面上常來往的。他日你出息了,若是還記得今日之事,再來換這個人情也是能尋到我們夫妻的。」
婆娘的一句話,說得鐵雲鼻子一酸。眼楮里也有了些淚水。可常言道無功不受祿,他堂堂男子漢,怎麼能拿這錢,所以不管高老大夫妻說什麼,他都不肯去接那幾吊錢。
小春見了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去,說起那幾吊錢對于他們兄妹二人來說算得上救命稻草了。嫡母生病時將自己的嫁妝都拿去當了。結果銀子花光了,人也沒了。原本與鐵將軍關系不錯的朝中大臣見鐵家敗了,躲都來不及。那里還肯接濟他們兄妹。府里剩下的幾個姨娘見府里沒了銀子,于是就打起小春的主意。幸好被鐵雲發現,將她偷了出來。小春才算的逃過了一劫。
想到這里,小春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刷刷地淌了下來。算起來自己活了兩輩子,都是命苦的人。
船老大家小女兒江兒正巧端著一壺茶經過。見小春一個男孩子竟然躲在角落里哭。笑著道「也不知道羞,竟然躲在這里哭。難怪船客都說你像個女娃。」
小春听了這話,連忙擦干臉上的淚水,道︰「像女娃又怎了?難道男人就不興哭了。」
船頭的高老大和鐵雲听到二人的對話,也發現了躲在角落里的小春。鐵雲立即喚小春過去給高老大夫婦磕頭。
高老大的婆娘平日里見了模樣俊俏的小春就喜歡。哪里舍得,拉著小春指著自己的女兒江兒道「你倆同歲,要不是個女娃,我就留下做小女婿了。」
端著茶水走過來江兒听了不高興道「誰要她這個文不能得功名,武不能上陣殺敵的。」
見女兒竟然毫無嬌羞之意,高老大的婆娘生氣地戳著江兒的腦袋道「就你這樣的,誰家能看上你。我看要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了。」
「她們瞧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們呢。」江兒賭氣道。
婆娘听了憋著嘴道︰「听听,這丫頭才多大,就知道這麼些。說出來也不覺得害臊。」話雖是責問,可臉上卻是一臉地歡喜。
高老大听了倒是十分地高興。「這才像我高老大的女兒,說出的話就是硬氣。」
得了父親的夸獎,江兒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看著船老大一家其樂融融,鐵雲和小春好不羨慕。曾幾何時,他們也有過這樣的好日子。
鐵雲還算是幸運,好歹鐵將軍疼愛他十二年,不缺父愛。小春就不同了,兩世都缺少父愛。看著人家父親疼女兒,心里酸酸的。瞧出妹妹心思的鐵雲扶著她的肩膀道︰「有哥哥是一樣的。」
小春落寞地點點頭。的確,鐵雲這個哥哥做得絕對夠格了。甚至有些超出了一個哥哥的能力。本是庶出的小春一出生便被送進了正房里。大夫人待自己雖然不錯,可怎麼樣都不是自己親生的,何況自己還有個兒子。幸好鐵雲對自己這個妹妹極好,否則小春真不知道自己這條小命死過幾回了。想道這里,小春覺得自己將來也得要好好地報答鐵雲這個好哥哥。只是眼下自己連活命都難,對于明天的事兒,小春已經不敢多想了。
笑聲過後,高老大又將那幾吊錢送的鐵雲眼前。「這些個錢你先拿著,權當是借與你們兄妹的。我們一家常年在這江上飄著,什麼時候手頭上寬裕了,再還來也不遲。」
鐵雲看著那幾吊錢,再看看高老大一臉地真誠,心中開始猶豫這錢該不該拿。
小春見了一把接過那些錢。「這些錢小春代哥哥收下了。他日我們兄妹二人定當涌泉相報。」
鐵雲見小春沒有爭得自己同意就收了那些錢,有些不高興。可是一想起下了船後,自己與妹妹能否順利找到司徒老爺都是未知。自己到是不打緊的,只是苦了妹妹,鐵雲怎麼肯。只好先欠下這個人情了。幸好高老大常年在江面上飄著。各個碼頭上的人都認識,將來若是想報恩也容易。于是拉著小春給高老大夫妻磕頭道「今日的恩情,鐵雲銘記在心。他人恩公若有什麼用得上我們兄妹的,我們二人定會涌泉相報。」
高老大與婆娘見了忙將鐵雲和小春攙扶起來。
「我看你也不是一般市井之輩。待時機對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高老大拍著鐵雲不算強壯的肩膀笑著道。
自幼便下定決心做跟父親一樣的大將軍的鐵雲听了高老大的話,很受鼓舞。更加堅定了從軍的決心。
得了高老大的幾吊錢,小春的心里稍稍有了些底氣,這些銀子雖然不能買房置地。好歹能吃兩天飽飯。就算司徒老爺最後不肯收留他們兄妹,他們也能憑借著這幾吊錢吃幾頓飽飯。
過了一日,船到江陰縣境內。鐵雲沒有急著下船去尋人,而是幫著高老大將船上所載貨物卸下後。又再三謝過了高老大,方才帶著小春下船去尋司徒府。
江陰縣雖不是江南重鎮,可也算得上是魚米之鄉,少不得巨商富賈。即便是平常人家也是有幾個閑錢的。鐵雲與小春一身粗布衣裳走在街上很顯突兀。引得路人頻頻側目。時不時得還能听到有人小聲議論的聲音。
家道中落,鐵雲見過不白眼,听到的嘲諷多得可以裝滿兩間大屋子。對于如今這樣的情景,他已經是習以為常。心里不忘提醒自己記得今日的落魄,日後一定要力爭上游。在讓鐵家興旺起來。
小春當然知道家道中落時,親戚們的嘴臉。可是因為鐵雲的保護,她並未受到過什麼屈辱。今日還是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兒,又身為女兒。即便自己有兩世的記憶,可前世自己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高中生。哪里經受過這樣的指指點點。所以顯得十分地惶恐。被鐵雲拉著的手也冒出了冷汗。
鐵雲覺察出小春的異樣,道「家道中落已成事實,外人想笑話,嘲諷都是他們的事兒。咱們不能看低了自己。相信哥哥,日後一定會讓妹妹過上好日子的。」
身材較小的小春抬頭看了一眼鐵雲堅定的眼神,想著他這半大的孩子都能有這樣的志氣,自己算是白活了三十年了。于是昂首挺胸地與鐵雲一路打听著往司徒府去了。
街道兩旁的路人見這兩個小人兒雖然一身粗布,衣裳卻一臉的傲氣。且問得是江陰大戶司徒府。不解其中緣由,紛紛上前去指路。好事兒者還先跑到司徒府去報信兒。
滿臉愁容的司徒老爺此時正坐在書房里發愁。估模著派去京城尋人的下人也該到了京城了,也不知道尋到尋不到。若是能尋到最好,若是尋不到,自己怕還得親自去趟京城。正想著,書房外一陣吵鬧之聲傳來。
司徒老爺生氣道「何人在外邊喧嘩?」
這時,一位風姿綽約的少婦滿臉淚花地沖了進來。一進門便跪在了地上,「老爺,您可得給妾做主啊?」
見來人是自己的小妾徐氏,司徒老爺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又出了什麼事兒?」
「爹,你別管她,見天地沒事兒找事兒。」一位衣著素雅的小姐提著裙子緊跟著走了進來。隨後進來的是一位稍微上了些年紀的夫人和一位年紀更輕些的少婦。她們分別的司徒老爺的原配夫人李氏和前兩年迎娶進門的小妾吳氏。
「大小姐,你的話可得說明白了。我怎麼就見天地沒事兒找事兒了。」徐氏起身道。
「知道爹最近正在為鐵家事兒煩惱,你還來煩他老人家。你不是沒事兒找事兒,是什麼。」司徒家的大小姐司徒箐大聲地呵斥道。
原配李氏雖然也不喜歡司徒箐,卻喜歡看她與徐氏斗。笑著幫腔道「大小姐說得對。這些日子老爺為了鐵家的事兒茶飯不思。你卻這里平添煩惱。」
徐氏狠狠的剜了一眼李氏,心里將這個擋著的女人咒罵無數遍。道︰「鐵家、鐵家、都說鐵家。他們家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救過老爺一命,還送了些銀兩嗎。哪里趕得上自己家兒子重要。」
司徒老爺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極不愛听徐氏的這套「勢利小人」的邏輯。生氣道「婚事已定,只等著箐兒出嫁。過了年便迎娶新娘子過門兒。還有什麼事兒?」
「老爺您說的好听。」徐氏道。「同是庶出,大娘子的嫁妝可比我們南兒的聘禮少了許多。老爺您這是偏心了。」
說著,徐氏坐在地上開始撒潑。
司徒老爺早就對驕橫跋扈的徐氏失去的興趣,只念在她給司徒家連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面子上,才對她忍讓三分。不想徐氏竟然拿著雞毛當令箭。不但不將自己的原配李氏放在眼里,還對自己其他幾個庶出的兒女挑三挑四。可惜原配李氏膝下無子,即便是自己在怎麼寵愛。在徐氏面前也是難高出一頭去。想到這里,司徒老爺不由得怨恨自己太過于感情用事,將這個大害留在府里。
看著徐氏撒潑,司徒箐有心幫著自己的父親解圍。可此事起因源自自己的嫁妝,司徒箐雖是巾幗不讓須眉。可也抹不開面子。
扶著李氏的吳氏見徐氏這樣,不冷不熱地道「那怎麼能一樣呢。大娘子的雖是庶出,可她的娘親客氏可是原配夫人下聘禮納娶進來的。你算什麼?」
一直不語的李氏听了這話心里只罵吳氏沒安好心,臉上卻笑著勸徐氏道︰「妹妹,大娘子此番可是嫁去京城的王府,這嫁妝可是不能馬虎,否則人家該小瞧了咱們司徒家。」
正在撒潑的徐氏听了立即起身道「王府里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過繼來的。說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這樣的親戚不攀也罷了。我看比起那個什麼王爺,還是我的外甥好。」
方才說到嫁妝司徒箐不好開口,如今徐氏竟然說自己要嫁得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又提起她那個爛泥的外甥。司徒箐的脾氣也上來了。指著徐氏道「你那外甥女不也是個來路不明的。與她們的家聘禮已經是江陰縣里最大的一份兒了。難不成你還想將司徒家的財產都搬去你那個娘家不成?」
徐氏本就是想趁著司徒箐沒出嫁前在惡心她一回,隨便在從司徒老爺那里弄來一筆銀子。听司徒箐這樣說,鬧得更歡了。只嚷嚷著司徒箐還沒當上王妃就開始擺架子了。
正心煩的司徒老爺生氣地拍著桌子道︰「若是在鬧,與你們徐家的親事就這樣算了。讓他們將聘禮悉數退回來。司徒家攀不起他們這樣的親。」
一听說好不容易說定是親事要吹,徐氏在也不敢鬧了。低著頭立在一旁,不敢多說一句話。
這時,管家快步進了書房道「老爺,鐵家的公子小姐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