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揪著黃承彥的胸襟埋頭泣不成聲的說道︰「師傅說。三日內若是不醒,日後就是不死,也要成活死人。」
黃承彥如同被重棒一擊,片刻間又是蒼老了十歲,就在同時,門外又傳來一聲長嘯哀鳴,緊跟著,門外的中庭傳來數聲驚呼︰「夫人,你醒醒……」
「快,再去請梅大夫。」
我怔忡之間,門外雜亂的腳步聲已經平靜,愣愣的看向黃承彥,是本尊的母親,蔡氏來了麼?
黃承彥搖搖欲墜的站了起來,我趕緊扶著他走出內室。淚眼模糊之際,只看到一名臉色白如紙張的中年婦女臥在椅塌上,相貌同黃嵐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些柔美。
此時蔡氏倒在那里,就同室內的黃嵐一樣,毫無生氣,孱弱的樣子。讓我心悸又是心悸。
過了不久,門外又傳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緊跟著便是蹙眉而入的梅然。
梅然看了眼我跟黃承彥,很隨意的向黃承彥點了下頭,也不避諱,直接走到蔡氏身邊搭脈。
黃承彥哆嗦著嘴唇,靠近蔡氏,抬眼滿目希望的看向梅然,頓時老淚縱橫。黃承彥的眼淚,讓我心悸再心悸,似乎有種很不好的感覺,正在一點一點吞食我的心髒。
梅然蹙眉,又抬起一只手,雙手號脈,整個屋子里的人全都把心吊在嗓子眼上,個個眼中夾淚。
「怎麼樣?梅大夫,救救我夫人和犬子吧。」黃承彥一看梅然停下號脈,悲中從來,字字顫抖,有如泣血一般的低鳴。
我張著嘴,煞白著臉,孱弱的身體瞬間有些搖晃。
梅然擰眉看了看我說道︰「尊夫人這病,只怕是從生產時患上的。」
黃承彥身體一傾,眉目前更顯蒼老,無力的晃了晃此時看起來很單薄的身體︰「確實如此。」
「她早就病入五髒六腑了,如今調養也是惘然,早些準備後事吧。至于黃嵐。我已經告訴黃碩了,听天由命吧,三日後若醒來,我定能保他活蹦亂跳,若是醒不來,我也沒有辦法。」說罷,梅然搖了搖頭,眼帶憐意的看了我數眼,又轉身對著尹牙說道︰「你去叫個利索的丫頭跟我來。」
「我也只能開些拖延她壽命的湯藥,若是有幸,或許還能見到黃嵐醒來。」
黃承彥猛的一聲劇咳,一口鮮血撲的一聲,吐在我原本就染滿鮮血的袍子上,朵朵梅花,觸目驚心。
頓時整個屋子的下人,又全都嚇的驚叫起來。
尹牙趕緊把梅然又拽了回來,梅然一臉不耐,蹙著眉又替黃承彥號脈。
而我張著嘴呆若木雞的看著胸前的點點梅花。哥哥還尚不知道死活,如今娘親卻要先一步離開,老父受不住打擊,吐血昏迷……
老天當真要亡我黃家嗎?
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
我的嗎?
如果一開始龐統的挑釁。我隱忍不理,是不是什麼也不會發生?
「你振作點,黃家不能全倒。說到底,這不是你的錯。」尹牙這時面若寒霜,站在我身側,看透了我一樣的說道,暗暗尹牙咬舌,他不會說安慰人的話,但他從我眼中已經看出來,我十分自責,萬分意冷。
我懵懵懂懂的點頭,像個木偶一樣坐下,面無表情的看向昏迷中的黃承彥和蔡氏。當人的痛疼超過極限,再承受不住的痛,也不過如此了。
梅然收回手嘆了口氣,從懷里模出一把金針,看向整間屋子最為冷靜的尹牙,命他拿來油燈,燒了一燒,朝著黃承彥的人中,百匯,等穴道,扎了下去。
一聲悠然長嘆,從黃承彥嘴中傳來,嘴邊血漬斑斑的黃承彥睜開眼。定定的看向呆若木雞的我。
「造孽……我黃家造了什麼孽?」
尹牙咬了咬腮綁子,轉頭,艱定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向我,不停的示意,黃碩你站起來。黃家不能全倒。
我心中吶喊,我只是一個女子,我只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為何要讓我面對這些。為何要讓我面臨生離死別。雖然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不是我的親生哥哥,可他們的愛,卻是真實的,他們現在就是我的親生父母,親生哥哥啊。
為何?為何?為何啊?
「來人啊,扶老爺去後院休息。你叫什麼名字?」我霍然的站了起來,有如木偶一樣看向滿屋的下人,目光停在一個丫環身上。
那丫環煞白著臉答道︰「回小姐,奴婢竹兒。」
「你,你,還有你,扶夫人去後廂房,小山你去照顧好哥哥,他身體涼的很,你拿熱毛巾去反復擦,一直擦到發熱,多找兩個人,換著來。竹兒,你去跟我師傅取藥。定要細心些,藥一熬好就送過來。」
說完,我木納的轉向黃承彥︰「爹爹,你不能再有事了,如果你再有事,女兒怎麼辦?哥哥怎麼辦?求爹爹去休息吧。」
黃承彥老淚縱模,黯然的點了下頭。
此時梅然還沒走,背著雙手炯炯有神的看著我。
「勞煩師傅,給我爹開一劑安神的藥,他不能再激動了。」
梅然點頭笑了笑,轉身帶著竹兒離開。
頓時屋里的下人。全都動了起來,暗暗慶幸,還好小姐沒事,小姐是個能擔的起大梁的人。
這一夜,我惡夢連連。
不知道是不是本尊的靈魂在恐懼,還是本來就是我在恐懼,整整一晚,我醒來九次。每次熟睡不到半個時辰,就會驚醒。內心充滿了無法言語的恐懼。
直到天剛亮,我恍惚的起來,又恍惚的走到蔡氏的房中,昨日被我點名的那幾個丫頭,此時東倒西歪的睡在蔡氏房中。桌上趴著兩個,床邊趴著一個,她們還沒醒。
我宛如幽靈一樣的蕩了過去,靜靜的看著一臉蒼白的蔡氏,就連昏睡中,她的表情都那麼痛苦,那麼悲傷。
她就是娘親麼?慈愛的娘親麼?才一見面,就要永遠人鬼相隔的娘親麼?懷胎十月,將本尊生下來,辛辛苦苦十幾年撫育的娘親麼?娘親啊,娘親啊……不覺間,我的眼淚流了出來,錯覺中上輩子的媽媽跟眼前的娘親,慢慢的重疊,然後溶合,仿佛她們之間,很相似……
也許是母女連心,我神情恍惚之間,蔡氏慢慢的睜開了眼楮。
蔡氏看到淚流滿面,悲戚哀鳴的我,兩眼如同山泉,立馬涌出晶亮的淚花。
「幼兒。」
听過杜鵑泣血嗎?蔡氏的這聲低呼,宛如杜鵑泣血,我心頭如同針刺一樣的生痛,緊緊的握住她蒼白而無肉的手。
「娘……」
「幼兒……嵐兒他?」蔡氏緊握住我的手。雙目滿是希望的看著我,我能看到她瞳孔里的死灰。
我嚅了嚅唇,擠出微笑,安慰道︰「娘,哥哥不會有事的,一沒傷天,二沒害理,蒼天不會讓哥哥有事的,你放心。」
蔡氏的眼神暗了暗,視線沒有焦距的落在我手上,喃喃道︰「知兒莫若母,幼兒,我的幼兒,你也受苦了,瘦了好多,好多,讓娘好好看看你。」蔡氏邊說,手邊抬了起來像是要將我牢牢的刻進心里一樣,一寸一寸的模向我的臉。
我心頭上的那根針,越刺越深,痛的全身開始哆嗦,蔡氏的舉動,讓我越來越恐懼。
我瞳孔放大,驚懼的反抓住蔡氏的手︰「娘,你要振作些,幼兒不能沒有娘,哥哥醒來也不能沒有娘,爹更加不能沒有娘啊。」
我眼淚橫飛,驚恐的哭腔將三個丫頭喊了起來,一清醒過來,全都手腳哆嗦,臉色蒼的跪成一排。
「夫人……」三個丫頭跟著哭喊道。
我牙一咬,怒瞪了過去,低吼道︰「不準哭,誰也不準哭。」
其實我說的心虛,我眼里的眼淚是最早,最早流出來的,我眼里的恐懼是最先,最先流露的,她們害怕,我比她們更加害怕。
三個丫頭被我一吼,抽泣聲沒了,但眼淚卻像下雨一樣,越來越磅礡。
蔡氏重新把沒溫度的手貼在我的臉頰上,眼神聚精會神的看著我,要將我牢牢的印到她心中一樣︰「娘的幼兒,娘的寶貝幼兒,不要哭,越哭就越不漂亮了。」
我哽咽了一下回道︰「幼兒本來就不漂亮。」
蔡氏薄弱的一笑,溫柔的擦去我的眼淚︰「誰說娘的寶貝幼兒不漂亮,幼兒是最漂亮的女子,將來不管誰娶了你,都是他的福氣,只可惜……可惜娘看不到了。」
「看的到的,看的到的,娘不準說傻話,娘要看著幼兒成婚生子。」我有些歇斯底里的低吼。
蔡氏的眼淚從臉龐滑了下來,但表情卻保持著最溫柔的微笑︰「娘的身體,娘自己最清楚,不管娘去了那里,娘都會保佑幼兒跟嵐兒平平安安的成婚,生子……咳……咳……」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蔡氏猛的咳了起來。
我的瞳孔開始無限放大,呆滯的看著每咳一聲,一滴鮮紅就溢出蔡氏的唇邊,直到鮮紅越積越多,無數的鮮紅落在床緯,被面和我胸前……三個親人的鮮血溶合在一起,交織成一幅觸目驚心的圖畫……多少年後,留在三國的我,時常夢到這幅圖畫,而心痛的驚醒。
「夫人……」丫頭驚叫的狂呼
我呆若木雞,失魂落魄,沒有任何情緒的看著,已經沒有生氣的蔡氏,原來,死,是這麼容易。
她是死了,可留下的卻是無限的悲痛,我才剛剛見著她而已,我才剛剛開口叫她娘而已……
黃承彥聞聲趕來,哆嗦全身,剛剛行到床邊,身體有如斷線的風箏,再次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