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個被人牽了線的木偶傀儡,跟在柳仲身後回了房間。
不知柳仲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鑽進被窩,只覺得身體像發了瘧疾,冷一陣熱一陣。
我清清楚楚的回想起來,初見徐子言時他看我的那種眼神,不耐中帶著厭惡,厭惡中流露幾分不屑。我送去的粥,他不肯喝,陪著笑跟他搭訕,他待理不理,直到薛澈的生辰宴那天才突然轉變了態度,他那燦若花開的笑容,讓我深深沉溺其中,眼楮不經意總是追隨者他的身影。我蠢的可以,竟然會以為他發現了我的好,開始慢慢有點喜歡。
往昔的一幕幕從眼前緩緩地跑過去,張牙舞爪的嘲笑我的遲鈍︰生辰宴上薛澈與我相牽的手,子言含笑似水的眼楮;醫館中,徐子言在我耳邊輕聲言語,屋里彌漫一片淺淺的曖mei;他與薛澈爭風吃醋時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圍上我買的腰帶時滿面的不可置信與感動……原來,這些都是刻意做出來,原來,他未曾用過一點真心。
我心底有個感覺,若是細細探查下去,奇怪的薛清、慘死的羞花、薛澈莫名的態度都會像退潮的海岸,順著明玉公主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往逐步露出端倪。
我很沒出息的怕了。
有時候知道的事情越多,反而幸福感和滿足感卻越少。我寧可回到最初懵懂的時刻。
就連剛剛知道羞花被殺的時候,閉月把我丟出去開始逃亡的時候,後背燙傷在破廟棲身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
我把薛澈、子言和子墨當成是在這個世界的最重要的人,盡管我看不透他們,但我一直深信,他們不會傷害我,我以為,沒有人會忍心去傷害一個真心真意對自己好的人。可是今天,六公子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完全推翻了我的「以為」。
我怕了。怕再發現什麼更令人失望的事情,怕留不住他們在我心中純美的樣子。
額頭像針扎一樣疼,我已經完全流不出眼淚,在這個世界上,還能相信誰?在沒有父母兄弟姐妹的世界里,能信誰?
我爬起來,把手帕放在涼水里擰了幾把,覆在臉上。
薛府花園里暖洋洋的午後太陽,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享受了吧。
到了京城,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懶散無所謂,須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手帕上的涼意絲絲滲入皮膚,我斂了心神,決心從今往後不再想江南城、不再想薛府、不再想那些帶著面具生活的人。
我把有些溫熱的手帕拿下來,又在涼水里浸了片刻,重新覆到臉上,明兒可不能帶著桃兒一樣的眼楮見人。《飄》里的郝思嘉經典的一句台詞是什麼來著?「明天將是新的一天。」
我挺起胸膛,手腳努力的伸展開,感受著骨骼間傳來的酸麻酥癢的舒適,是了,明天是嶄新的一天,離開江南城的圓圓也是煥然一新的圓圓。以前的種種都隨風去了罷,總是回首過往,是會跟前方撞車的。
打開窗子,放松肢體,我熟練的開始練習瑜伽功,上輩子當心情不好時、情緒激動時、身體不適時,我總會放一點輕音樂,在靜謐的房間里吹著習習涼風,映著月光做半小時的瑜伽,這很利于緩解精神緊張和疲勞,並且能改善心境。
半月式、貓伸展式、橋式、蛇纏式……這幅身體的柔韌性比我從前差了許多,但不妨礙我享受著身體伸展到極至的感覺,四肢和軀體仿佛無限制的延伸,我恍惚覺得自己能夠觸模、擁抱、包容了整個天地,我的手指穿過月光、樹林,又穿過溪水、山澗,仍不停止的繼續向前,穿過繁華,穿過荒涼,穿過人們熟睡的低聲呢喃,穿過黎明破曉那一抹紅艷的朝陽,直到我累了,慢慢收回軀體,躺倒在床上,帶著額頭淺淺的汗水,寧靜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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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圓姑娘,起了麼?」奉劍一大早便蹦到我門口,推門進來。
我正在照看臉上的傷痕,被她這一嚷,嚇得手一松,差點摔了鏡子。
奉劍跑過來盯著我的臉左看右看,突然發表言論道︰「姑娘臉上的傷痕這幾天顏色深多了,怕是要留疤。」
我原本便郁悶得很,听她這樣說,沒好氣的把鏡子扔到一邊,也不吭聲,取過面巾籠在臉上。
奉劍這會兒點點頭,笑道︰「這巾子姑娘帶著,最適合不過,倒比不帶要好看多了。」
我氣結,瞪了一眼奉劍那笑的童叟無欺的臉,心道,這丫頭不知是真笨還是裝笨。于是淡淡的說道︰「看來六公子還是多與你談談好些,今兒好像突然伶俐會說話了。」
奉劍頓時眼也耷拉下來,嘴巴也嘟成一團,剛剛的笑臉頃刻變成了苦瓜臉。
我也不理她,只道︰「這一大早的,怎麼?」
「我家公子讓我帶姑娘出去逛逛,」她沒精打采的說道︰「今天橫豎要逗留一天,從臨江到京城,至少需要半個多月的路程,我家公子說,前面有個集市還算熱鬧,有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姑娘看得過眼的就買上帶著,路上也不至于太無聊,再說,那麼久的時間沒有幾套換洗衣服是不成的,雖然這兒的衣物比不了京城,但也馬馬虎虎了。」
我想了想,別的也就罷了,衣服的確是要買兩套。于是問道︰「你家公子同我們一起去麼?」
奉劍臉上剛剛露出點笑意,馬上掩了回去,努力板著臉說︰「公子說,他和柳仲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才讓我陪著姑娘去呢。」
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不知怎地,經過昨天晚上,我竟有些害怕與六公子面對面,怕他一臉關切的詢問我的心情,也怕他不經意再透露些什麼驚天內幕。
粗粗收拾了一下,奉劍便迫不及待牽著我的手歡快的跑向門外,她總是陰的快,晴的更快,實在不知究竟是天性里便如此嬌憨可愛,還是像那些人一樣……套上了偽裝,我隨著她走出大門,笑著暗自搖了搖頭,皇子家怎麼會有毫無城府的單純丫鬟,若是真的心直口快,怕是早被人陷害死過不知道多少回了,想著,我禁不住嘆了口氣,加快步伐,與她並肩向集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