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女子天性，奉劍到了集市上簡直就像魚兒見了水，從眉梢到腳底淌著一股歡實勁兒。我疑惑的看著她，好歹也是京城來的，還出身于皇子家府，怎麼看上去就好像鄉野村姑一般，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姑娘姑娘，這個好看吧？」她從攤子上拿起一根珍珠攢花扭金簪，放在自己頭上比量來比量去，扯了我的手，笑嘻嘻問道。
我正心不在焉的想著心事，不妨被她這麼一問，才抬頭看，目光所及，怔了片刻——好漂亮的發簪！十幾顆散珠子攢成一朵花，一棵龍眼大的珠子正瓖在花中央，四周是綠玉磨的極小的珠粒，用金銀線串成一個圓，將大珠圍住，明媚的陽光斜斜照在珍珠上，撒發出乳白色的光芒，這個想必是名匠所制，手工無一處粗糙之處，接縫熨帖，刻工精美，看著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我捏了捏大珠子，沁涼細滑的觸感在指尖久久不散，暗道這小丫頭片子雖然平時少根筋，可畢竟是九公主的侍女，眼光確實不俗。開口剛要說好，一時想起了早晨她說我臉上要留疤的話，于是從她手中接過簪子來，端詳一陣兒，故意搖頭道︰「物件兒是不錯，可得溫婉嫻靜的女子戴著才好。」
奉劍沒听出畫外音般，掏了一錠十兩的銀子扔給店老板，把簪子斜插進我的發髻中，然後拍著手笑道︰「那不正配得上姑娘麼。」
「給我的？」我下意識的伸手探上發間，捏住攢花便要往下摘，「這麼貴的東西我可受不起，剛剛跟你開玩笑呢，你戴著好看。」
「其實啊，是我們公子給了銀子，要我帶姑娘出來置辦整套的行頭，」奉劍抓住我的手，阻攔道︰「姑娘想，進京之後，姑娘要代替公子打點酒樓生意的，府里店里的那幫奴才原本就自認從皇家出來的，一個個張狂的鼻孔朝天，看不起府外的人，姑娘你孤身從外地來，年齡又小，又是這樣溫柔有禮的性格，若是穿的寒酸了，莫要說他們背地後會怎麼編排人，恐怕當面都會給姑娘甩臉子看。」
听了這一番道理，我待再要說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
「我們公子算是有心了，」奉劍見我沉吟不語，把簪子塞進我手心里，接著道︰「這半年間，也曾在各地請過三兩個有名的廚子回京，可惜時間最長的也只呆了二十一天——都讓他們聯手擠兌走了。公子待要重罰幾個帶頭的，卻發現……哎，先不說這個了，回頭再把姑娘嚇著，公子又要罰我了。」
奉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小手朝嘴巴上一捂，轉了話頭，對此事絕口不提，只是帶著我四處躥跑的逛攤子。
我心里念著她剛才咬斷的那句話︰「待要重罰幾個帶頭的，卻發現……」，看來，那幾個帶頭的最終沒有受到懲罰，如此肆無忌憚，估計他們背後的人是六公子不願意輕易去惹的。
听憑奉劍給我挑了幾件大紅大綠顏色鮮艷的大袖羅衫和長裙，等到往回走的時候，我倆懷里已是堆成了小山，從梳頭用的木梳到系腰用的玉授環一應俱全。
出門時我沒想過要買這麼多東西，只當做是散心跟著奉劍來了集市，萬萬沒想到這少根弦的丫頭抱著大采購的目的來，卻沒有讓馬車跟著一起，我斜眼看了看此刻小臉癟成一團的奉劍，無可奈何的嘆氣。
「姑娘要不在這兒等我，我去街口找輛馬車。」奉劍努力從物品「山」里露出半邊臉，聲音小小的建議。
我又嘆了口氣，道︰「一起去吧，免得回頭你又把我丟在這里。」
奉劍艱難的一點點移動嬌小的身子，我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狼狽的身影，再嘆了口氣。
據說人每嘆一口氣，就會長一條皺紋，像我現在這樣一直跟奉劍在一起，大約很快就會變成滿臉溝壑的老嫗了。
「咦？」快到街口，奉劍突然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輛馬車緩緩的從面前駛過，車上門簾上卷，探出一張青白色的臉，一雙眼楮圓凸如金魚。這不是六公子的二哥？我也下意識「咦」了一聲。
金魚眼知道我們看見他，臉上帶著不屑和譏誚，冷哼一聲，放下簾子，喊著車夫加快速度，從我們面前一閃而過。
他那是什麼表情！我憤憤的想，歪頭卻見奉劍為了保持身體平衡，雙腳分立約肩膀寬，微微後厥，用力向上挺著身子，一副蠢像。終于知道金魚眼方才的不屑和譏誚從何而來，我現在的樣子想必比奉劍強不了多少。
金魚眼為了覬覦六公子這會兒到底找了個怎樣的高手，這才大老遠的趕過來，結果見著了是個蠢笨的十四歲小丫頭，心里不但瞧不起，恐怕還萬分懊惱自己浪費了大好時間。
我把懷里的東西用力擎了擎，暗暗松了口氣，關注的人越少，我活動的空間才能越大，如果還未進京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那麼此後的時日將舉步維艱。
「姑娘，快快快，上車！」奉劍不知從哪里找了輛車來，先把我倆懷里抱著的物品都堆了進去，然後扶我上去，最後自己輕輕跳了上來，坐在我身邊一會兒幫我揉下肩膀，一會兒給自己錘錘胳膊。
忍不住開口問她︰「剛才馬車上的那位？」
奉劍頭搖的好似撥浪鼓︰「姑娘別問我。」
……
這會兒她倒謹慎上了。
「不就是你們公子的二兄長麼。」我漫不經心的說道，配合著動作，還用指尖搔了搔鬢角。
「啊，原來姑娘知道啊！」奉劍張嘴驚嘆，以為我知道了不少內幕，于是口沒遮攔起來︰「說來奇怪，二公子一直沒把我們公子當成對手，這次怎麼突然出現在臨江城了呢？」
我「嗯」了一聲，隨口道︰「莫不是其他公子對二公子說了什麼罷。」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奉劍眼楮睜的溜圓，一臉敬佩的看著我︰「姑娘果然比我聰明多了，三公子和五公子一直對我們家公子十分注意，前些日子還從酒店里挖出了幾個他們派來的細作呢。」
我不再接話，再說多了奉劍怕是會以為我存心打探什麼，這就完全沒有必要了。
今天，奉劍透露給我的訊息已經足夠。
至少我知道了自己將面臨著怎樣的環境。酒樓里有三公子和五公子的人，他們常年監視六公子，並聯手趕走六公子從外地請來的名廚。我到京城之後，須得防備這二人。尤其是六公子還沒有力量直接與三、五公子抗衡。
我拍拍奉劍的頭，吐出一句讓她莫名其妙的話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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