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了當初幫助你逃離江南。」六公子看著我苦笑道︰「咱們出城的時候鬧了那麼大的動靜,薛家想必早有懷疑,況且,在臨江的時候,我二哥也見過你。這事不承認怕是不行。」
我咬緊了下唇,手心滲出潮冷的汗,呼吸滯重,眼光順著大門走出去,直盯著仙食坊的大門。
「可是,我告訴他,離開臨江時,你說要去域外找師傅,我們便分開了。後來再也沒有音信,」六公子打開折扇,看似無意地拿扇面擋了我的視線,嘴角掠過一絲嘲諷︰「你當他特地是來找你的麼?仙食坊開在憶品軒的對面,原本就是為了擠垮憶品軒,沒想到咱們最近關門重修,成為京城的焦點,薛澈當時正在嶺北的分號,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到了這里。」
我聞言心里緊了一緊,一種難言的滋味頃刻漫走在四肢百骸,堵得胸口一陣窒悶,剛才看到薛澈,我真的自作多情的以為他打听了我的行蹤,隨後追了過來,原來,盡管執拗的不肯承認,可不知道何時起,我的確對他生出了點點牽掛。甚至過了這麼久,經歷了這麼多,臨行前,他冷淡陌生的態度也始終讓我難以釋懷。
原來,他不是為了我才來。原來,憶品軒的重修早已驚動了薛家。
枉我嘲笑古人呆傻不開竅,沒想到此番費盡心思,躲,也未曾躲得開,盼,也不過只是一場空盼。
轉念,我心竅驀然開通,冷笑一聲︰「原來公子早就知道薛澈要來,不然也不會如此趕巧,昨兒巴巴的使柳仲去給我送了這面具。」
「知道這副面具的作用的,除了父皇和我,別無第三人,便是當日與我一起比武的三哥,也只听說父皇賞了我一件奇物而已。」六公子坦言道︰「昨日上午我方才得知薛澈到了京城,這事瞞不了一世,力求瞞過這一時,京城畢竟不是薛家產業的重心所在,薛澈最多兩個月便該返回江南。這段時間,姑娘一直戴著這面具,便是讓薛澈見了也無妨。」
「公子想得真是周到,滴水不漏。」我唇角一挑,譏諷的笑道︰「可這件事,至少應當先跟圓圓打個招呼罷?畢竟這是圓圓與薛家的恩怨,究竟該怎麼做,還是讓圓圓自己拿主意比較好些,您說是不是?更何況,如果您預計有誤,到了兩個月薛澈不走呢?是否要圓圓一輩子戴著面具做人?再退一步,圓圓戴著面具也沒什麼,反正這個質地很好,不冷不熱的,但是,姓名呢?若是薛澈派人來打探,同名同姓不是太巧合了點?公子,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六公子被我連串的發問唬得愣了片刻,勉強笑道︰「你說的那些我也想過,可總是要賭一把麼。我今兒找姑娘,正是為了名字的事兒。」
「呵,」我從鼻間擠出一聲笑,聲音冷冷道︰「小女子娘家姓龐,如此,借用娘家的姓便是,只不過圓圓這名兒卻是大家都知道的,究竟能瞞過幾時便要看運氣了。」
「世上同名的人原本也不少,姑娘如今身材樣貌比之前大變,就算讓他看見也未必就認得出來,只是為了姑娘的安全……那麼以後便稱你為龐姑娘,可好?」
我不置可否,歪著頭看六公子,什麼事兒從他嘴里說出來,似乎都變成了誠心誠意、理所應當的,終于忍不住笑道︰「公子放心,明兒的事圓圓絕對不會給你搞砸了,如今便想撂挑子,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三天莫說薛澈沒有帖子,就是從哪兒求來一張帖子,與我們手中的名冊不對,也是進不來的。」
語畢,無視六公子隱隱發白的臉,彎腰請了個安,便自顧出了憶品軒大門。
原來,送面具的用意在這里。
按說以六公子的身份地位,若真心幫我,讓我重新站在陽光下並不是什麼難事,可他不能冒這個險。
明玉公主是皇家的敏感點,從幾十年前皇家便在尋找她的蹤跡,因明玉公主行事果決,隱藏至深,沒有暴露身份。卻被這鬼精靈般的六公子發現,並混入薛府。之後羞花喪命,我流落街頭,他救我離開。這一系列事,都是他擅作主張所為。若是我被薛澈發現,此事必然鬧得滿城風雨。
京城可不比江南,哪里有個風吹草動都能傳到皇上的耳中,到時,皇上會怎麼想?「為逞一己私欲,對明玉公主蹤跡竟然知情不報。如此輕重不分,不堪大用」,恐怕難免會落下個這樣的評語。
找我來,為了贏得他們兄弟間的這場比賽;贏比賽,最終是為了獲得繼承權,所以,六公子不會以犧牲皇位為代價,幫我獲得自由。
兩個月後,薛澈會不會走,我會不會被認出來都不重要,只要瞞過這三天時間,我將「憶品軒」這牌子在京城打響便足夠。以後,若是我在固然好,不在的話,反正憐兒已經將我的手藝學去了三四成,足夠用了。
站在門口長長吐了口氣,我突然有些毛骨悚然,六公子將明玉公主的事兒對我全盤托出,當時是為了贏取我的信任,那以後,他不怕我對誰透露口風麼?還是……
我打了個寒顫,雙臂環住胸口。
突然間,毛發皆豎,強烈的第六感告訴我,有人在觀察我,環視四周,目光最終停在對面二樓窗口的那個人臉上。
他瘦了些,臉頰線條剛直,不見了原來的嬰兒肥,眼楮微眯,直落在我身上,見我發現了他,仍是不躲不閃,唇線抿得緊緊的,表情像是跟誰生著悶氣。
我想起了從前的時光,不知不覺笑了起來,卻因面具緊貼在臉上,將皮膚扯了一下,十分難受,忙斂了笑意,沖薛澈點頭示意,不想他卻突然滿臉厭惡,不再看我,轉過頭,進了屋內。
早晨初見他時的緊張已蕩然無存。
他真的認不出我了。
我聳了聳肩膀,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若無其事,將從心里最深處冒上來的那一點點痛,用盡全力壓了回去。
沒關系,認不出倒好。
反正,也不是為了尋我而來。
沒關系,接下來的三天我會全力以赴。
即使,六公子那真誠明朗的表情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暗。
沒關系,都沒關系。
我甚至不在乎等我失去了利用價值之後,六公子是否會對我痛下殺手。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笑話,是這樣說的︰
有一個神經病,不知從哪里弄到了一把手槍,他走在一條小黑色胡同里。突然遇上一個年輕人,神經病二話不說將其按在地上用槍指著他的頭!問道︰「1+1=幾?」年輕人嚇壞了!沉思了許久,戰戰兢兢的回答︰「等于2……?」神經病毫不猶豫的開槍殺了他!然後把槍拽在懷里,冷冷地說了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
腦海中浮現出六公子執著手槍,邊沖我開槍,邊說「你知道的太多了」的樣子。
站在八月熱鬧的京城街頭,我傻子一樣嘿嘿的笑起來。
死,我不怕,又不是沒有死過,黑臉閻王家栗子餅的香甜還彌漫在齒間。
從江南城到京城,我穿了半年,仿佛有一半時間是在逃亡中。
累,太累了,我不會再逃。
無論再遇到什麼事,我都會想辦法面對。
假如非要我死,那麼便死掉好了。
我自言自語,吐出了英國詩人雪萊的一句詩︰「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麼?」
---------------------------
昨天偷懶了,不好意思要PP了
請大家無視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