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西客房外屋的門,一股濃郁的中藥味兒撲面而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讓這味道在五髒六腑打了個轉,蔓延開來……從前在薛府的醫館里也總是彌漫著各種中藥摻雜在一起的帶點苦澀的香味,就像我初見子言時他的笑容一般,若有似無,透著淡淡的苦,這二十年的人生,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他都生活在仇恨中罷?每天在殺害自己父母的仇人家里走來走去,看著仇人的孫子快樂、無憂無慮的成長,換做是別人,要麼自殺,要麼想辦法殺了薛老夫人和薛澈,可是他為了自己的祖父和妹妹,一直這樣忍辱負重的活著。
現在祖父已經去世,閉月說子墨也被她偷偷帶出了薛府,托付給了薛清,這下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下一步,子言會做什麼,誰也不知道。
而薛老夫人對付徐家的手段猶在耳邊。
我心里打了個顫,不敢再想,抬手整理了一下發梢衣衫,然後輕輕叩了幾下門,里面無人應答,我估計子言吃了藥正在熟睡,于是放慢了手腳,自行推門進屋。
子言正躺在床上,身上蓋了厚厚兩層被子,雙眼緊闔,皮膚蒼白近乎透明,額頭上覆著一條白色巾子。我悄聲走過去,拿掉白巾,手指輕輕探上子言的眉間,觸手仍是有些熱度,但較之昨天已經好了許多。我把巾子在旁邊的水盆里重新浸了冷水,擰出來,復又覆了上去。
看來,炎癥已經逐漸消掉,只要每天按時服藥,個把月時間便能痊愈。
個把月……到時候,薛澈和薛老夫人也該抵京了罷。
我的手指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薛老夫.人再傷害子言,我也不會讓子言再出去流浪。
「姑娘。」正沉思間,閉月悄沒聲息的.出現在門外,輕聲喊道,兩只手兒向我招了招。
我趕忙走出去,小心把房門合上。
「我家公子身上的傷口也好多.了,雖說還是有些紅腫,但已經不流膿水了。」閉月低頭道,雙頰透著奇異的紅,她兩只手不安的絞來絞去,突地跪了下來︰「當初閉月只是想把公子送來姑娘這里,沒想到姑娘會把我們二人一起留下,在薛府的時候,閉月曾百般刁難姑娘,可如今姑娘以德報怨,閉月真的……真的覺得沒臉面對姑娘了。」
我伸手扶起她,笑道︰「這一口一個姑娘的,可把我鬧.暈了。閉月姐姐不是也先後兩次救過我的命麼?不管怎麼,反正我認準了你和子言大哥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咱們之間不必那麼客氣。我到這個世……呃,薛府之後,只有子言大哥對我最好,在我心里,早就把他當成家人一般,所以,閉月姐姐,你從今以後也是我湯圓的家人。家人和家人之前哪還客氣什麼?好了,我拿回來的那些東西清洗好了麼?看我今天中午給你們做頓好吃的。」
閉月感激的看著我,抿嘴羞澀一笑,道︰「都收拾好了,.奉劍妹妹流著口水讓我來請姑娘呢。」
「閉月姐姐好好照顧子言大哥就行,我去看看,免.得那饞貓一會兒把生的都咽下去了。」我指了指後院調侃道。
到了後院,奉劍.早急的上躥下跳起來,也難怪,這段時間,我跟憐兒起早貪黑的泡在憶品軒里,一天三頓都是湊合著打發,我倆都是伺候人出身的,倒沒覺得有什麼,可苦了奉劍,當年奉劍每日跟在九公主身邊也是錦衣玉食,有兩個粗使丫頭跟著的,可如今,不但什麼髒活兒累活兒都要親手做,連想吃頓可口的東西都成了難事。
我跟奉劍一起把處理干淨的葷素菜一起搬進廚房,打發奉劍把那黃花梨的游龍戲鳳圓桌擦干淨,還有那四把瓖了翡翠白玉的圓凳子一起搬到後院的空地兒上,我則把廚房門一關,挽起袖子生火。
先把那兔子切成片,撒上鹽、糖,再倒進去一點點白酒,還有前些日子自己發酵的豆醬,舀出一小碗醬汁也倒進去,拿手抓勻了,便放到一旁先腌著。
把雞的兩片胸脯肉先片了下來,放到一邊,整個雞去頭去,扔進砂鍋里高火加水急煮,待水沸騰了,水面上浮著一層血水油沫兒,這時把雞撈出來,倒掉第一鍋水,刷干淨,再加上水,把雞放進去,加天麻、蔘、百合、芍藥、枸杞和紅棗,還有蔥姜蒜等佐料,急火煮沸之後小火慢炖,這道湯有滋陰補血的功效,極其適合像子言這樣虛弱的人。
「姑娘!姑娘!」奉劍在門口喊道。
我開門,奉劍笑嘻嘻的站在門口,道︰「姑娘,桌子凳子都擺好了,我來幫幫你唄。」
「饞丫頭,」我笑著拍了她腦袋一下,道︰「廚房這麼窄,哪里站得下兩個人,再說,這會兒還都是生的呢,沒有偷嘴吃的機會,去,把我上次讓鐵匠打的那個鐵盤兒找出來,在井邊架上,對了,前些日子我們燒剩下的那幾根木炭還在家里不?找出來都擱到架子下面去。」
奉劍噘了噘嘴,一溜小跑走了。
我轉身把牆角上的泥糊的小爐灶點上,雞湯仍在大鍋里炖著,把剛才片下來的雞胸肉用清水煮了兩遍,熟了之後晾涼了,撕成一條條的雞絲,用蒜末、白糖、鹽和幾滴檸檬汁,拌勻了,
雞肉的鮮味兒和檸檬酸酸的味道摻在一起,顯得十分清口,女孩子應該比較愛吃,可惜少了點辣椒。
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從未見過辣椒,或許還沒有從別的地方傳進來,或許壓根兒就沒有辣椒這種事物,不管怎樣,真是可惜,缺少了辣椒,煮菜的時候就好像被別人拿繩子綁住了手,沒有辦法完全發揮實力。
打開手邊的飯櫥,把檸檬雞肉絲放進去,順手抄起魚來。
先用姜絲、蒜粒兒、蔥花爆了鍋,把魚放進鍋里,加黃酒、醬汁、鹽、糖,中火慢煎,直到兩面變得金黃,翻騰上來一陣陣鮮香的味道,趕忙把洗好的生菜葉子拿出一片來,墊著盤子,將魚輕輕放到生菜上面。金黃、碧綠相映成趣,引得人食指大動。
我把魚和雞絲讓等在門口已久的奉劍端上桌,自己手腳麻利的又炒了兩個青菜,然後把雞湯起下鍋,分在四個小碗里,也收拾了上去。
奉劍蹦蹦跳跳的跑到西客房跟閉月一起把子言攙了出來,我端著腌好的兔肉出了廚房,只見子言坐在圓凳上,那兩個丫頭站在子言身後,三個人均笑吟吟的看著我。
「子言大哥,醒了?」我把兔肉往旁邊一放,先走過去仔仔細細打量了子言一陣子。
或許我的眼光太過肆無忌憚,他蒼白的臉上泛起兩片淡紅,微笑道︰「我原來以為圓圓的手只會拿菜刀,如今才知道,原來給人治起病來也手起刀落毫不含糊,比愚兄可強了不知道多少。」
有心情說俏皮話,說明身體真的大好了,我歪著頭也不謙虛,只道︰「子言大哥是用藥給人治病,我是用菜給人治病,來,先嘗嘗這補血強體的雞湯,今兒大家不吃的肚皮圓滾滾可不行。」
說著,我沖奉劍揚了揚手︰「點火。」
奉劍從懷里掏出火折子來,兩下便點燃了架子下面的木炭,我把麻油倒在鐵盤上,待燒的吱吱作響,便將兔肉一片片放上去。
兔肉已是切得極薄,一沾滾油便變了色卷曲起來,我忙揮著筷子道︰「快吃,快吃,老了就不好了。」
先夾起一塊來,放到調料碗里一蘸,把筷子遞到子言手里,閉月和奉劍也迫不及待的學著我夾起來,蘸一下調料,一口塞進嘴里,連呼好吃。
除了子言,我給每個人碗里倒上了酒,新釀的果酒酸甜可口,配著魚肉,很是解膩,這酒的度數也不算高,三個人不知不覺就喝見了底兒,都有了幾分醉意。
子言到底是病人,才坐了一個多時辰精神就有些萎靡,閉月忙淨了手,扶著子言進屋休息去了,只剩下我和奉劍二人還在院子里撿酒壇里的剩底子喝。
「奉劍,」我暈暈乎乎的看著奉劍紅撲撲的臉蛋,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早晚要告訴她,于是心一橫,道︰「有件事兒得跟你說。」
奉劍嘻嘻傻笑著把圓凳搬到我面前來,緊貼著我坐下︰「姑娘要說什麼。」
「這大半年來,多虧你在我身邊陪著。原本你是九公主的人,我一個薛府里的小廚娘怎能高攀的上,機緣巧合,讓我們像一家人一樣生活了這麼久,我真的很開心。」
奉劍听我一句話,仿佛被灌了一罐子冰水,頃刻醒了酒,慌不迭抓住我的手道︰「姑娘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我嘆了口氣,把上午跟六公子的談話告訴了她,道︰「你的賣身契,我拿到之後自當給你,屆時你若舍不得舊主,還是回去罷。」九公主的侍婢便是給我,我敢用麼?況且又不是九公主親自做的主。我斷不能傻到一頭扎進六公子挖的另一個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