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劍神秘兮兮的把門關好,咬著唇,顧著腮幫子,嗔道︰「姑娘還有心情管著澆花?我這會兒底下跟長了針似的,坐都坐不踏實,虧姑娘還這麼沉得住氣。」
「究竟出了什麼事?」我伸手拿了手巾去給她擦額角亮晶晶的汗珠子,按著她在圓凳上坐下,笑道︰「不是說在九公主那兒住兩天麼?有什麼天大的事阻了我們奉劍姑娘跟公主敘舊?」
奉劍跺腳道︰「還說笑話呢!姑娘可知道,薛老夫人現在被封了明玉公主,皇上還給薛家在睦西街賞了宅子?」
因我自六公子那里是早知道薛老夫人歸了皇室,不日便要到京城的,只是覺得與奉劍沒什麼相干,于是就沒有跟她提到這茬。奉劍乍听這消息覺得吃驚也是正常的,
我搬了凳子在她旁邊坐下,拉著她的手,道︰「薛老夫人原是皇家公主,現在重回皇室,皇上自然是要賜宅子的。薛老夫人回京的事我知道了有陣子了,卻忘了告訴你,並沒有什麼。」
「虧我為了姑娘,听見這消息.撒腿就跑了回來,」奉劍冷笑,不滿的看我,把手拿開,道︰「原來姑娘什麼都知道,那麼,姑娘可還知道,薛家的宅子正在大肆修整,半月內薛家澈少爺便會跟著明玉公主一起來京,听說是不回江南了。」
「怎麼可能,」我瞪大眼楮,呼吸一滯,.看著奉劍黑白分明的眼楮,搖頭道︰「薛家大多家業都在江南,怎能沒有當家的管理?便是認了皇親也斷沒有不回去的道理。」
奉劍翻了個白眼,譏諷道︰「姑娘.凡事精明,怎麼到了這時候就傻了?當今皇上重商是天下聞名的,曾經說過‘誰要是掌握了商業命脈,便是將朕的天下捏了一大半在手里’,所以才有了給了銀子讓幾位皇子出去,以商斗來決定繼承人的事情,這便是給天下的富商敲了個警鐘,姑娘想想,這世間有幾個富商能讓皇上費心的?」
我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擊掌道︰「天下財富.除了皇室之外,大多掌握在四大富商手里,其中又以薛家為最,薛老夫人重返皇室並移居京城,等于主動將自己置于皇上的控制之下,如此示好,皇上便是再忌憚薛家,也不好做什麼了。」
「樹大招風這個道理薛老夫人這老狐狸怎會不懂,」.奉劍咬著唇,冷哼道︰「躲了這許多年,偏偏挑了現在這時候回到宮里,皇上賜宅也是有心之舉,沒想到薛老夫人如此精明,反給皇上出了個大難題,如此一來薛家放不得,也制不得。」
我忍不住笑道︰「奉劍回了宮里一天,倒比在我眼.前的時候聰明了十倍。」
「姑娘有功夫笑.我,不如好好想想怎麼辦吧。」奉劍嘴唇抿成一條線,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話︰「京城就這麼大點兒地方,憶品軒和仙食坊又是臨街相對,總有踫上的一天。姑娘總不能戴著面具過一輩子吧?」
我盯著自己的衣角半刻,嘆道︰「我們的腦袋永遠趕不上事情的變化,想又有什麼用,走一步看一步吧,平日里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便好。」
奉劍也學我嘆一口氣,老氣橫秋的說道︰「也罷,橫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這事以後就不提了,對六公子也莫要聲張,做不知道便是。」我突然想起拿憐兒換奉劍的事情至今尚未與憐兒談,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又安撫了奉劍兩句,推說累了,回屋和衣躺了會,不知不覺朦朦朧朧睡了過去。
待再醒來,奉劍和閉月已經收拾好了晚飯。
我覺得口渴的厲害,要了一盞茶痛快地灌下去,月復內絲毫不見饑餓,便換了衣裳,讓閉月奉劍先伺候子言用晚膳,我一路吹著涼爽的秋風,慢慢走到憶品軒。
這時候正是上客的時候,尚未進門,里面推杯換盞的聲音便一波一波的順著門簾涌了出來,隱隱夾著琴瑟之聲,仿佛要把屋頂掀翻了般的熱鬧。
我稍稍扭頭看了一眼仙食坊,里面影影綽綽的也有不少客人,只是已大不如前,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聚在門口,見憶品軒來了客人,就想招呼過去,糾纏的煩了,一個客人對著其中一個紅衣裳的狠狠推了一把,虧周圍的人扶著才沒摔倒在地上,仙食坊的掌櫃的見了站在門口,沖著憶品軒狠狠啐唾沫。
我只當沒看見,掀起簾子一低頭進了憶品軒,清荷剛帶著笑,盈盈道聲︰「歡迎光臨。」卻見是我,忙笑道︰「幾天沒見姑娘了,怎麼這會兒來了。」又連聲喊原伯。
我擺擺手,笑道︰「你忙你的,幾天沒來我倒成客了。」
拐過大廳,看見白睿成,他也是一愣,把手里的托盤交給別人,過來道︰「姑娘。」
我點點頭,道︰「這幾天可還有人走的?」
「沒有了,按姑娘說的,剩下這些我挨個兒談了話,說是有別的酒樓來找他們過,可是都回絕了。」白睿成臉上露出輕松的笑。
我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道︰「那就好,每個月發薪的時候談一次,你自己手下的人誰家里有什麼事,誰有什麼想法,可都須得清清楚楚才好。」
白睿成笑著應了,我指指後院,轉身去了,過了幾分鐘,白睿成也匆匆走了過來。
我看著四下無人,方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也知道,我一向身邊只有憐兒和奉劍,如今極需幾個聰明的丫頭,今兒機緣巧合見了令堂和與令妹,我瞧令妹很機靈又大方,想要她去幫我做些事,如何?」
白睿成愣了愣,倒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道︰「舍妹一向頑劣,家母拿她絲毫辦法沒有,不知道怎麼能入了姑娘的眼,前些日子她自己說想來憶品軒,我怕她壞了憶品軒的規矩,便沒同意,若姑娘想讓她去伺候,自然是她天大的福分,跟著姑娘不知道能學多少有用的,如此,我今日回去便跟她談談。」
我點頭笑道︰「謝謝,另外跟令尊令堂解釋一下,令妹也不是賣身到我這兒,同你一樣,仍是自由的,每個月二兩銀子。」
每個月二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普通大戶人家的丫鬟每個月也不過幾錢銀子而已,白睿成忙對我施禮道謝。
我笑著受了禮,心里頭卻沒有多少喜悅,滿月復沉重的去了後廚找憐兒。
「姑娘怎麼來了?今兒身體舒服些了?」憐兒大汗淋灕的抄著比她小不了多少的鍋鏟,見我來了,驚詫道。
我不覺有些酸楚,第一次見憐兒時那怯生生的眼楮,至今還印在我腦海里,不過十歲的孩子,不知經了多少牙子的手,好容易到我這里安定下來,臉上開始有了點笑模樣,也愛說話了,愛玩了,愛打扮了,卻又被我倒手給了六公子。
咬咬牙,我強笑道︰「這幾日身上輕快多了,想著好幾天沒跟憐兒說說話,今天等著憐兒一起回家。」
「姑娘,真的?」憐兒把菜出了鍋,傳了出去,听我說這話,歡喜的一時忘了形,猛的撲過來摟住我的脖子,汗水蹭了我滿臉滿身。
等到憶品軒打了烊,憐兒把明日要用的一些材料均在後廚備下了,這才跟我一前一後往家走。或許是因為太久沒聊天了,或許是因為我來接她回家,她一路上興奮的嘰嘰咕咕說個不停,什麼今兒菜做得好,有客人打賞她了;這幾天齊三老實的很,並沒有再找麻煩;昨天賣魚的老板送了些新鮮河蚌來,結果從蚌里掏了顆珍珠出來;听說仙食坊最近總是想找憶品軒的麻煩,找了幾個妖艷的姐兒在門口硬搶客人……等等。
我有一茬沒一茬的「嗯」著,總沒有個合適的機會打斷她的話。
已經遠遠看見家里白色的圍牆和紅色的屋頂了,憐兒才停下來歇了口氣,俏皮的看著我,道︰「姑娘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憐兒太能嘮叨了?」
我狠了狠心,停下了步子,拉住憐兒的胳膊,道︰「憐兒,姑娘有話說。」
「姑娘請說,憐兒听著呢。」仿佛有了不好的預感,憐兒的笑容有些僵硬,一雙大眼楮里又帶上了初見時的怯生生。
遭受過不幸的人,對不幸的變故總是有著很靈敏的直覺,就像被遺棄過的小動物,再次被遺棄之前總會恐慌不安。
我不忍心,突然不想遵守跟六公子的約定了,我不想把憐兒讓給他,盡管她和我這身體只相差四歲,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分明充滿了依賴和信任。
見我久久未開口,那硬擠出來的笑已經僵不住了,憐兒哆嗦著嘴唇,眼眶盈上滿滿的淚︰「姑娘是不是不要憐兒了?姑娘是不是因為最近憐兒回家沒干活兒所以生氣了?」
我深吸了口氣,忍住淚,道︰「憐兒現在變得很出色,在憶品軒不知道幫著我做了多少活兒,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會生氣?憐兒,你還記得剛來的時候你自己什麼樣子麼?又瘦又小又笨笨的,可現在,你長高了,也漂亮了,也有自己喜歡做的事了……你很喜歡憶品軒對不對?憶品軒里的哥哥姐姐們也很喜歡你,還有六公子,都夸你小小年紀很能干呢……」
「所以……所以姑娘就把我賣給憶品軒了?!」憐兒突然聲音大起來,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狗,扯著我的衣裳叫道。
「不是……不是賣給憶品軒……」我搖頭,卻不知怎麼解釋,難道跟她說,不是賣給憶品軒,而是拿她跟六公子換了我的自由和奉劍?
憐兒突然拉起我的手,使勁拽著我往家跑去,一邊跑一邊哭道︰「憐兒這就回家干活兒,姑娘不要賣了憐兒,憐兒以後每天從憶品軒回來都會好好的干活兒,嗚嗚嗚,真的姑娘,現在就回家,姑娘看看,憐兒什麼活兒都會干,以後也再也不要姑娘教憐兒做菜了,都不學了,不學了!」
我拉住了憐兒,緊緊抱著她,不讓她再跑,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落在了她的頭發和肩膀上︰「好憐兒,姑娘有不能帶著你的理由,以後每個月姑娘都會去看你,你乖乖的跟著六公子,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姑娘。姑娘給你出氣。」
憐兒在我懷里抽泣著,身子不停瑟瑟發抖。卻再也不肯說一個字。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先給憐兒打了洗臉水,又輕手輕腳去廚房做了清粥,把自己腌的咸菜切了一小碟,蒸了憐兒最喜歡吃的芙蓉雞蛋糕,拿食盤托著送去了憐兒和奉劍房里。
推開門,憐兒已經醒了,坐在床頭不言不語,兩只眼楮腫的老高,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一看便是一夜未睡的樣子,奉劍正坐在旁邊說著什麼,見我進來了,忙站起來,推推憐兒道︰「看,姑娘親自給你一個人做的。」牙齒重重地咬在「親自」和「一個人」上面。
憐兒看也不看食盤,道︰「這原是我們下人干的活兒,姑娘親自給我一個人做的早飯,吃了是要折壽的。」言畢,穿了衣裳鞋子,把昨兒晚上收拾起來的包裹跨在胳膊上,頭不梳臉不洗,沖著我跪下,磕了三個頭,竟開門走了。
奉劍跟著就要去追,我一把拉住她,低聲道︰「罷了,就這麼去了吧,喊回來還是要再送走的。」
「姑娘的心真狠,」奉劍順著院門見憐兒跌跌撞撞的身影慢慢縮成一個小點兒,突然落下淚來︰「好歹憐兒也服侍了姑娘這麼久,連個念想都不留,我去跟九公主道別,她還拉著我又哭又鬧的折騰了好一會子。」——
從今兒開始,每日更新沒問題了
俺努力中
今天先更一章
如無意外,到10點左右還有一章
前些日子忍受我的懶惰的姐妹們,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