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張師傅在篷布里走了一圈，鏤空雕花在手工雕刻的過程中難免略微有些走樣，因為是卡通圖案的緣故，反而憨態可掬，更加有趣。
雕刻還差一兩個就全部完成了，而船艙內的改造也已經基本出了輪廓。地面、牆板和吧台都用的是打磨拋光過的上好松木，散發著清新的松香，靠近船頭處的四人小包廂剛剛搭起圍子，尚未建好，公共區域里的踏板和沙發、矮幾卻已經擺放整齊，都拿粗布罩了，免得落滿木絮和灰塵。
「張師傅的做工果然又快又好，再沒幾天便能完工了吧？」我用挑起粗布罩子，指尖在吧台上輕輕滑動，光滑、細膩的木紋散發著淡淡的光澤。
張師傅向在不遠處站定看著我們的六公子笑著點了點頭，方道︰「多虧了六皇子殿下，若不是他派了侍衛全天在這里守護，怕是又會被壞人鑽了空子也說不定。殿下隔三差五親自來這里瞧一趟，每次都少不了賞我們，原本我接下了這活計，就該由我來負責幸福號的安全，結果反而都是姑娘和皇子殿下操心……」
還真是走到哪兒都不忘了樹立賢明近人的形象，我用余光瞥了六公子一眼，他雙手負在背後，立于一副懸掛于牆上的‘牧童放牛‘炭筆畫前，表情明朗帶著微微的笑意，我臉一紅，那是我之前閑來無事信手涂鴉的一幅漫畫兒，為了營造幸福號輕松別致的氛圍，才找人裱了掛在牆上。這畫兒隨便看看倒也能博人一笑，正經裱糊起來反而讓人感覺十分奇怪，好像一個小丑打扮的人偏板板整整的穿了一身官服。
我見六公子滿面笑意，以為.他笑那畫兒畫工粗糙幼稚，臉上便有些訕訕，心不在焉的應對了張師傅幾句，便催著六公子回府。
「奇怪，哭著喊著要來的也是你，急.得什麼似的要走的也是你，」上了車，六公子微蹙眉打量我︰「哪兒不舒服？」
「公子看著那畫兒笑什麼？」我白.了他一眼，把頭轉向窗外。
「對了，」六公子把折扇向掌心一拍，對我笑道︰「我說好.像見過誰用那碳條子作畫，你上次畫的花樣可不就是這樣的麼？」
「是不是剛才想，這是哪位天才畫家的作品？如此才.華橫溢，幽默不凡。」反正也是要被嘲笑的，我索性厚著臉皮自夸︰「公子若是想要跟我求畫兒，可得正經掏銀子，我一般不白畫。」
「多少銀子一幅？我倒真想要幾張掛在書房里，沒.事的時候瞧著好玩。」出乎意料的，六公子沒有諷刺我，順著我的話道。
我吃驚的看著.他，他臉上沒有促狹的笑容，真誠的不能再真誠，倒讓我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尷尬笑道︰「收誰的銀子也不能收六公子的，若真是喜歡，回頭我畫一個系列給你送去。」
他眯起眼楮，勾唇一笑，道︰「不收銀子自然是好，可是，現在怎麼又開始六公子六公子的叫了？」
「嗯？」我讓他問得一愣。
「上午不是喊莫然熙來著？」
「早晨一時急了，口不擇言，還請六公子寬恕則個，下次圓圓必不會再犯。」我小心翼翼答道，直呼皇子的姓名是犯了大不敬罪，重則掉腦袋，真要追究起來，就是輕罰也月兌不了挨幾十班子，有人說沖動是魔鬼，我簡直就是被魔鬼纏身上的人，平時做事戰戰兢兢，一上來脾氣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以後沒人的時候就這麼喊吧，我覺得蠻好听。」六公子若無其事的打開扇子，在胸前晃了幾下。
不是我的听力有了問題，就是他的神經有了問題。我的腦袋條件反射地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六公子仿佛什麼都沒說過，面無異色，眼楮直視著前方，眼神清亮，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聰慧之氣。
看來，果然是我出現了幻听。
我長吁了口氣，繼續沉湎于秀美的街景之中。
「听見沒？」六公子眉毛高高挑起，不耐的看著我。
「嗄？」
六公子將身子前傾，靠近我，似笑非笑道︰「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都像今天早晨那樣，喊我莫然熙，當然，不許那麼凶巴巴的。」
「六公子，」我身子緊緊靠在車廂壁上，小心地賠笑道︰「平民禁止直呼皇室及朝廷大員的名諱。」
「早晨你那一聲，大約半個園子都听到了，」六公子嘴角抿成一條線，努力抑制著笑，眼神卻毫不掩飾的透出得意之色︰「或者我該照律法把你送去官府？」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把推開離我越來越近的六公子，從牙齒里擠出三個字來︰「莫！然！熙！」
「乖。」六公子，不，莫然熙像對待小狗一樣拍了拍我的頭頂，笑容可掬的指了指外面︰「回去吧，我回去換套衣服還要進宮，今天不能跟你去新宅子了。」
我從窗口往外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馬車已經到了皇子府門口。
莫然熙下了車，回身向我伸出一只手來，我一猶豫，將手放進他的手心，扶著他跳了下去。
「六哥！圓圓！」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尚未來得及把手從莫然熙手中抽出，便看見薛澈和莫然肩並肩站在皇子府門口。
薛澈滿臉怒容看向我和莫然熙，莫然則掩唇驚呼︰「六哥，你！」
我狠狠瞪了一臉悠然的莫然熙，把他的手使勁摔開。
他絕對是故意的，從來沒紳士過的人突然莫名其妙的獻起殷勤來，我居然像傻瓜一樣輕易便上了當。
「圓圓見過九公主。」我淡淡對莫然躬身行禮，不再看他們三個，低頭進了皇子府。
莫然真的是個演員，剛才那一副驚恐呼叫的樣子，我險些認為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只是偶然——若是沒見到她嘴角露出的那一抹冷笑的話。
「圓圓！」路過薛澈身邊時，他拉住我的胳膊。
想起集市上無意看到的那一幕，我皺了皺眉，推開他，心里像被打翻了調味瓶，酸甜苦辣咸澀麻一起涌上胸口，從住到皇子府之後發生的事情呼啦啦全都蹦了出來，我對著薛澈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一跺腳，轉身離開，神色恍惚地回到了暗香院。
奉劍仨人見我呆呆傻傻行動異常，也不敢問我出了什麼事，上來幫我解了披風，打散了頭發，打了一盆溫水淨了面，便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奉劍輕手輕腳的推門進屋，看我仍坐在梳妝台前眼楮發直，慌忙上來扶住我的肩膀，推了兩下︰「姑娘？姑娘？姑娘！」
我滿腦子都是莫然拉著薛澈的手、莫然熙拉著我的手的場景，渾然不覺旁邊多了人。
奉劍「哇」一聲哭著跑出去，站在門口抽泣道︰「不知道怎麼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變成了這樣，澈少爺先去看著姑娘，我找大夫去。這可怎麼辦。」
薛澈猛然推開門，跑進來，拉著我的手，慌道︰「圓圓！圓圓怎麼了？！」說著用指甲沖著我的人中重重掐了下去。
我听見薛澈的聲音，不知是真還是夢，被他掐著人中，禁不住一陣咳嗽，把堵在胸口之物吐了出來，方才慢慢明白過來。心中已不似剛剛那麼郁結著，無力笑道︰「我以為你回去了。」
薛澈見我清醒過來，用力將我抱入懷中，渾身瑟瑟發抖道︰「奉劍去找大夫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我推開他，強笑道︰「做什麼一來就承認錯誤，剛剛是我心情不好，卻不怪你。」一撇頭，看見腳底下剛才我吐的東西，心里一驚，黑乎乎的小攤血。
「以前在薛府時也吐過一次，子言大哥後來給我把脈，說‘雖然是年輕，你這身子也當不起第二次，若是再吐幾次，便是天王老子也難以保住你的性命’，看來，我……」我用手指擦掉嘴角的殘血，扯著嘴角笑道。
「胡說！」薛澈緊緊抱著我，怕一松手我便會消失不見似的，雙臂鐵條一樣勒在我腰間。
他還是愛我的，不然不會這麼害怕。我對自己說。
「澈，我有幾句話想趁著還清醒的時候問明白。」我把臉頰枕在薛澈的肩窩里，喃喃道。
「別胡說，你不會有事，大夫馬上就來。」薛澈像被人掐著脖子，話語里帶著重重的鼻音。
「你今天跟九公主出去了麼？」我氣若游絲地把堵在心里的大石頭搬了出來。
「嗯，過幾天是九妹妹母妃的生日，她說要親自縫一個漂亮荷包當做禮物，我們薛家在江南也有綢緞莊子，對綢緞略知一二，九妹妹拉著我去集市幫她選料子。」
「宮里連綢緞料子都沒有麼？貴為公主還要跑到集市上去買？」我艱難的一口氣吐出這麼長的句子，累的氣喘吁吁。
薛澈見我滿臉疲倦，便打橫抱起我來，將我輕輕放到床上，坐在床邊，拉著我的手道︰「九妹妹說要自己買料子，自己縫制才顯得出誠意來。若是從宮里拿料子，就不稀奇了。」
這臭丫頭，擺明了是以此為借口意圖勾引薛澈，那麼集市上他們的牽手……也很有可能像剛剛我跟莫然熙一樣。
「澈，」我可憐兮兮的看著薛澈，咬著唇︰「听說，九公主喜歡你。」
薛澈手掌緊握，把我的手捏的生疼，尷尬道︰「圓圓，你別亂想，九妹妹對我來說如同親妹妹一樣。從前在江南的時候，六哥倒是開過這種玩笑，但是，怎麼可能，九妹妹才多大？又是這麼天真可愛，把我當成哥哥一樣的尊敬喜歡，我如何會對她動這種心思。」
「如果她不是把你當成哥哥，而是情人，你便打算對她動那種心思了麼？！」我聲音不知不覺提了上去，撐著胳膊坐起來，怒道。
「別生氣，你先躺下，」薛澈按著我的肩膀，慌忙道︰「我永遠只是把她當妹妹看，上次不是說過的麼？除了你，我不會再要別人。」
「真的？」我扁著嘴，心頭的委屈一下子涌上來，眼圈慢慢變紅。
「真的。」薛澈深情的看著我，在我額頭印下一個溫暖的吻，認真道︰「現在再給你一個承諾，除了你，不會再要別人。若是你不見了，我便永遠守著對你的愛自己生活一輩子，天地為鑒，若我薛澈食言，便讓天上降下雷來劈死我。」
我心中一動，這傻小子怕我真的活不久，所以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寬我的心，禁不住含著滿目的淚水，握著拳頭去錘他的胸膛，笑罵道︰「你整日就知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薛澈看著我，只是傻傻的笑。
「澈，我有個請求。」
「什麼事都答應，想吃什麼，想喝什麼，想去哪里玩，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都答應你。」
「那些都不要，我又不是在留臨終遺言，」我白了薛澈一眼，伸出右手小指到他面前︰「以後不許再跟九公主兩個人出去，拉鉤。」
「圓圓？！」薛澈猶豫著伸出手，卻沒有把小指與我的勾在一起，反而將我的手握住︰「我發誓，我對她絕對沒有別的心思。」
看，無論是二十一世紀還是大宋朝，面對妹妹式的小狐狸精，男人們的說辭沒有絲毫差別。
我轉過身去，面向牆壁，冷冷道︰「我又不是不許你見她，只是不讓你們單獨見面而已。若你真的對她沒有別的心思，為什麼不能答應？若是沒有別的心思，怎麼不告訴她你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是我？算了。你走！」
薛澈雙手用力將我轉回來，道︰「九妹妹一直待我很好，現在又是遠親，若是來找我有正經事，我不問青紅皂白就拒絕，日後她知道了原因，該多麼傷心，而且，她只是把我當哥哥，我又怎麼能莫名其妙的告訴她我愛的人是誰？圓圓，這事不消擔心，過段時日，她自然能看出來我跟你彼此相愛。」——
今天晚上為了更文，幾乎沒吃飯……
稍後二更。
親們，年夜飯好吃麼？
肚肚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