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這丫頭平時對別人便刻薄,沒想到對自己更狠。」吳翼嘆道。
「也怪不得她,她是府里的家養奴才,可憐父母早亡,九歲就在主子身邊端茶倒水了,這一逐出府,她能哪有能去的地方?可不就瘋了?想起昨兒她那樣子,滿嘴的血,露著一口慘白的牙,好像想從誰身上嚼下塊肉來,我現在還打寒戰……也虧得旁邊人多手快,攔下了,不然以後府里的事就要多了。」他們兩個慢慢走到了我面前,管家越說聲音卻是越低,不覺帶上股陰森之氣。
想著那天紅葉傷我那天的猙獰樣兒,我禁不住一哆嗦,還好身子靠在樹上,不然必然會踉蹌跌倒。
吳翼又道︰「不知紅葉現在到了哪去,這下那外來的圓圓姑娘怕是要小心點才好。」
「這事讓瞞著暗香院的呢,別把這捕風捉影的話四下去說,當心主子也給你來頓板子趕出府去,」管家搓了搓手,把手指放到嘴邊呵了口氣︰「快走快走,歇了工咱哥倆去喝兩杯,北風起來了,這幾天估計要降雪,一到天黑這院子里冷颼颼的。」
吳翼笑嘻嘻道︰「好 ,就等著您老這句話呢。」
兩人加快了步伐,身影漸漸沒在回廊盡頭。
我從樹後走出來,這陣兒風.吹得比剛剛大了許多,經管家一提醒,我也覺得渾身上下冰的很,衣裳被風刮得透涼。
彎下腰,抬起凍得僵直的手,拍了.拍掛在衣角上的枯草葉子和土粒兒,听得身後的池塘不斷發出‘唰唰’的輕響,我禁不住扭頭看了一眼,映著淡淡的月光,粼粼水色四散蕩漾,波紋扭曲成怪異的樣子,仿佛水面下藏著什麼吃人的怪物,頃刻便將沖上岸來,把我拖了下去。
從前看恐怖片鍛煉出來的超.強想象力,在這會兒發揮了效果,腦袋里不斷浮現出滿臉血痕的紅葉突地從水底露出臉來。
我咽了口口水,提著裙角便跑,沿著回廊一路奔向.暗香院。
進了院門,正看見奉劍和柳仲兩人站在大花盆旁.邊說話兒,我躡手躡腳的繞了個圈子,朝房門靠近。
「姑娘?你出去了?」奉劍的耳朵比兔子還靈,我才剛.剛走了三步,就被她抓個正著。
「啊,晚上吃多了,.稍稍出去走了會兒。」我訕笑道,想起奉劍前兩天給我規定的,不許自己四處亂走,在皇子府里也須得喊個丫鬟陪在身邊,忙低了頭鑽進屋里。
奉劍緊跟在我後面,埋怨道︰「最近接二連三出了這麼些事,姑娘還不听勸,大晚上的怎麼敢自己去園子?好歹帶著我或者青松掌燈也好,天這麼黑,萬一摔了跤可怎麼辦。」
「這不是什麼事都沒有麼?」
「姑娘快照照鏡子去。」奉劍幫我月兌著外套,忍不住數落道︰「有人在後面追姑娘麼?看著頭發散亂的,鼻尖上都是汗。」
我湊近鏡子一看,大概剛才往回跑的時候急了些,把一頭青絲綰的雲鬢搞得亂七八糟,兩頰紅撲撲,鼻尖滲出幾滴晶瑩的汗珠子,神色里還有些余驚未消的樣子,想了想,也不能把听到的那些話告訴她,這孩子的火爆脾氣,若是听了那些,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于是笑道︰「走得急忘了帶燈籠,出去了也懶得再回來,想著也不走遠,便找了個地方坐了會兒,不想晚上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回來的路上突然有些怕,便一路跑了回來。」
「我說姑娘這衣裳上面又是泥又是草葉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娘去哪兒打了滾兒回來呢,以後還可敢大晚上的自己跑出去。」奉劍抱著我的衣裳前後翻看,取笑道。
我忙搖頭,也打趣道︰「本來是想喊我們奉劍陪我一起,可一想,人家好容易能陪著柳仲哥看看月亮,姑娘我也是有點眼力的,哪能做那等沒趣兒的事呢。」
「姑娘取笑我?!」奉劍一張臉紅成了大番茄,伸手過來呵我的癢。
「不敢了!不敢了!」我倒在床上打滾,躲開奉劍的手,笑得喘不上氣來,忙討饒。
「不理姑娘了。」奉劍轉身抱起髒衣服,便走了出去。
我自漱洗睡下不提。
第二日上午,奉劍一早便去了舊宅門口等薛清。
我懶懶地吃過早飯,讓凝香給傷口上了新藥,薛澈便找上門來。我怕薛澈乍一見我的傷口要受刺激,慌忙跑到窗邊,將未受傷的右臉朝著門口,受傷的左臉卻向著花架子。
剛剛站定,薛澈便大步走了進來,直迎上來,走到我身邊道︰「又不舒服?怎麼昨兒大白天的就睡下了?」
「哎,」我不敢扭頭看薛澈,眼楮只直勾勾的望向窗外︰「這幾天有些乏……你去那邊坐著,我有話對你說。」
「怎麼?」薛澈站在面前並不動彈,手掌放到我肩膀上,用力去扳動我的肩頭︰「你為什麼不看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身子被他轉了過去,脖子仍固執的朝左扭著,雙臂不斷掙扎,急道︰「你先去坐著,听我說!」
「你……你的臉……怎麼……」薛澈見我拼命藏著左臉,抬起一只手來,在我下頜上輕輕一捏,我不由自主把臉轉了過去,薛澈盯著我涂滿了黑色藥膏的傷口,呼吸一滯。
「啊,受了點傷,可能一輩子被毀容了。」我故作輕松的說道。
薛澈僵在原地,半天不說不動,眼楮里透露出不可置信、驚愕、痛心,仿佛……仿佛還有一點點游移,他不會嫌棄我了罷?
我心里咯 一下,再開口,聲音不覺有些發顫︰「大夫說,只要按時涂藥,遵從醫囑,不會留下很大的疤痕,最多只是傷處的皮膚顏色有些變化而已。」
「是誰?是上次綁你的人?」薛澈終于清醒過來,臉上青筋爆出,一雙手上力氣越來越大,仿佛要把我的肩膀捏碎,「是不是那個人做的?!」
「不是。」我無端有些心冷,難道他不應該先問我,疼不疼?怕不怕?然後告訴我‘不用擔心,即使你變成丑八怪我依然還是愛你’。難道不該說些這樣的話來安慰我?
「那是誰?!告訴我!是誰!!」
我推開他,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丑陋的自己,淡淡道︰「是誰有什麼關系?那人已經受到了應得的懲罰,而我,我可能永遠都回不到從前……」
「若是你不告訴我那人是誰,我去問別人!六哥知道吧?!奉劍知道吧?!香凝知道吧?!」他粗暴的打斷我的話,轉身便要出去找香凝。
「誰做的有什麼重要?」我沖上去抱住他的腰,哭喊著︰「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重要的是,我可能永遠都不會恢復到原來那麼可愛漂亮!」
薛澈身體僵住,半響才轉過身來,把我擁在懷里,指尖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傻丫頭,你當我會在乎這個?」
「不在乎麼?」我仰起紅腫的眼楮,看著他。
「當然不在乎,我以為你知道。」他低頭吻了吻我的面頰,輕聲道︰「有些話,我以為我不說,你也會很清楚,我只是心疼,你受了這麼多的苦卻還有人來傷害你。這人,我絕對不會原諒。」
「可是……我變得這麼難看……」我心里的幸福一波連著一波,沖刷著胸口,開始的煩悶不安漸漸消失不見。
他微微一笑,捏著我的鼻尖︰「你當自己原來挺漂亮麼?圓圓胖胖的小丑丫頭而已。」
我听到他這話,嘟起嘴來剛要生氣,他卻接著道︰「無論你什麼樣子,在我心里永遠不變,即使到了古稀之年,雞皮鶴發,牙齒落光,老眼昏花,一說話便會嘩嘩的往下流口水,你也還是我心里的那個你,懂了嗎?」。
「嗯。」我羞澀的將腦袋在他懷里蹭蹭。
薛澈將下巴輕輕抵在我頭頂上,唇邊綻開一個戲謔的笑︰「以後不要再讓我說這些肉麻的話,只要你不舍棄我,我永遠也不會舍棄你。」隨即臉色一變︰「不過,那個傷你的人,我不會原諒,是誰?」
我嘆了口氣,低聲道︰「那也是個可憐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對薛澈說了一遍,略去昨天偷听到的那段不提,只說最後被掌了嘴,欲撞牆自盡不成,最後趕出府了。
薛澈跺腳道︰「這不是養虎為患麼?不如當初一百板子打死干淨,從前紅葉在六哥身邊時我就見過幾次,那是個肚子里長了毒牙的,怎麼會如此便與你善罷甘休?你還巴巴跑去跟六哥求情?素日里見凝香說話做事也算伶俐,沒想到也這麼糊涂。」
「吃了這麼大的苦,還不改麼?天底下哪有這麼蠢的人。」我深知薛澈說的有道理,但打死也不能承認,忙勸道︰「別把人都想得那麼壞,或許紅葉回頭自己想明白了,突然轉了性子也說不定。」
薛澈恨恨道︰「天底下哪有這麼蠢的人?我看你就蠢的可以!」說完,眼珠子一轉,像是想出了什麼點子,憑我怎麼問也不告訴——
沒別的,稍晚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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