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安來了,暗香院又多了一個人。
凝香不比紅葉,待人寬厚親善,又不計較事,不愛傳播閑言閑語,整個院子的氛圍都和諧了很多。
我再沒打算去新宅子看看,不是我出的錢,不是我買的地,也不是我監工建的,感情上就淡了許多——反正新宅子的地契也一直在莫然熙手里,我只是暫且居住罷了,幾乎沒往里投入任何心血。
幸福號卻像我的親生骨肉,從創意到工程,沒有哪個環節我沒操過心的,每周三次拽著柳仲奉劍往江邊跑,連煙道往什麼方向打比較合理,壁爐的底座用什麼石料更結實這些純施工環節,我也跟在張師傅後面羅嗦的提著自己的建議。
這段時間我把精力過多的投入在幸福號上,香織樓自是沒再去過,說實話,我並不討厭影綽,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與我有著相似背景的就是她,我們的思想、經驗、大腦中的知識結構,相比較別人而言,幾乎可以稱作是完全一致。有些話也只有跟她說,才不會讓人把我當做怪物捉起來。
可僅僅一個薛澈,就把我和影綽的關系置于異常尷尬的對角之上。
我原本找機會與薛澈好好.談談影綽,順便也想把子言的事對他原原本本全盤托出,可這段時間,他卻像變了個樣似的,整日見不到人,誰都不知道他究竟干嗎去了。
偶爾打發人去薛府傳話,返回來.的消息也總是五個字「澈少爺不在」。一來二去,我就有些灰心,又回想起當年他不辭而別的事,新仇舊恨一下涌上心頭,索性再也不去找他,他來過一兩次,我也讓睿安推說「我們姑娘頭疼睡下了」,將他拒之門外。
誤會就像雪球愈積愈大,每每.他被阻,卻不像以前那樣鍥而不舍時,我便心里越發恨他,越是恨他,下次就越不想見他。
這段時間一直沒見的另一個人,則是子言。
幾次走到舊宅門口,看見那死氣沉沉的屋子就不.勝其煩。薛清曾去幸福號等過我幾次,說子言身體已然恢復了些,雖不能像從前那樣生龍活虎,但也能自己每天繞著院子走幾趟——那巴掌大點的後院。開始口中常念叨「不知圓圓今兒能來麼」,後來連提也不再提我的名字,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該遛彎的時候去後院轉著遛遛彎,這一變化高興壞了閉月,只道子言已經想通了「不必再受那壞女人的蠱惑和控制」,臉上的笑容不由多了幾分,子言身體恢復了,閉月情緒好了,子墨也跟著好起來。
可見,我的消失果然有助于和諧家庭的建立。
莫然熙這陣子貌似是最忙的一個人,雖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如果我想見他,必須在卯時之前出現在清秋院里,或者子時左右在府門口候著,不然連影子都模不到半片。
與他相比較,我算是閑得要死的大閑人,每天不.到太陽高掛不起床,白天窩在馬車里去一趟幸福號,回來便沒什麼事做,有一張沒一張的畫卡通圖片。
上次去了幸福.號之後,奉劍再也不說流氓兔是饅頭兔子,跟在我後面纏著讓我多做幾個玩偶給她,我看著她強健的體魄提出了以物易物的交易辦法,她教我一套拳,我送她一組四個系列玩偶。
無奈,我的悟性實在太差,半個月學下來,連一套拳的十分之一還沒記住,害的奉劍經常在背後窺視我,看我是不是為了不給她做玩偶裝作學不會。
當然,最值得一提的是我臉上的傷疤,宮廷珍藏版的「萬草生肌露」確實不同凡響,三分之一瓶用下去之後,已經只留下一條淺褐色的印子,若是拿香粉稍作遮掩,眼神不太好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看出來的。
以前總听別人說「小別勝新婚」,但這話用在奉劍和柳仲身上可是完全不合適,自從柳仲被借到我這邊兒之後,他與奉劍幾乎分分秒秒都在對眼兒,還是好的跟蜜里調油似的,簡直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我盤算了一下,還有一個多月過年,過了年奉劍就十六歲了,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著實是個麻煩。
普通大戶人家的丫鬟到了出嫁的年齡,要麼打發出去嫁人,要麼在府里找個合適的小廝配了,兩口子仍在府上做工。可我眼前總共就這麼兩個人,奉劍到時候應該怎麼處置,成了我心里的一大難題。
這婚事,我不提,奉劍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出,只是偶爾旁敲側擊;我死死忍住,權當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只要她不明說,我堅決將糊涂一裝到底,至少要等到幸福號開業並穩定營業之後,我幾次看著奉劍憋紅的小臉,在肚子里自責道︰「我對不起你啊,奉劍,就耽擱你一年的時間,等幸福號運營穩定了,我必然風風光光的把你送過門去。」
幸福號開業的時間,經過深思熟慮,我選在了正月十六。
一是,年前事情太多,恐怕開業了,帖子都送出去,也沒幾個人能有心思來。
二是,距離過年差不多一個多月時間,大概還要有十天左右壁爐改造才能完成,若是年前開業,實在太趕,擔心忙中出錯,影響了幸福號的聲譽。
三是,正月十六既在正月里,沾了過年的喜氣,又剛剛過完十五,京里私塾都未開課,許多公子小姐心里那歡喜勁兒還沒消停,卻突然冷清下來,這些日子又不必讀書,自然要四處找些新玩意熱鬧熱鬧,這個時間開業,應當是最佳時機。
既已經定好了開業時間,相應系列準備工作也要提前安排布置好。
我把那一干煩惱的、不愉快的事全都扔到爪哇國,一心一意的操持起這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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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我正在屋里對著菜單擔心過年期間原料商供貨會不及時的問題,門外卻傳來 里啪啦的爆竹聲。
我從前最討厭的就是過年放鞭炮,那晚上7點半開始東一串西一串的轟鳴聲,生是讓我二十多年來沒听明白過一場完整的春節晚會,我一直弄不明白,這種空氣、噪音、地面三污染的傳統為什麼不再多加以限制一些?
想想看,那還是有《限制燃放煙花爆竹條例》管著的年代,這會兒沒人管,得多猖狂啊!
奉劍原本喜歡搗鼓這些東西,被我沉下臉來罵了幾次,以後再沒人敢在院子里點火,今兒這是怎麼了?定然是奉劍,一時管得不嚴又發起瘋來。
我撂了筆,急匆匆走到門口,溜了一圈也未見到奉劍的影子。
倒是有個全身火紅的姑娘站在院子里,一手拿著香,彎著腰就要去點地上的二踢腳,凝香在旁邊攔著,苦口婆心的勸道︰「九公主,奴婢陪您到外面塘子旁邊放,如何?仔細在這兒把樹枝兒崩壞了,主子回頭該心疼了。」
那紅衣姑娘回過頭來,俏眼一瞪︰「本公主愛在哪里就在哪里,輪得到你個小小奴才管?我就是把這院子里的樹全砍了燒火玩兒,又怎樣?」
那圓杏眼、薄嘴唇,一著急就皺皺著的小鼻子,正是那個跟在薛澈後面死追的九公主莫然,只見她叉著腰,手里的香條兒差點就要觸到凝香的鼻尖兒︰「每年從十一月到一月,都是六哥住在暗香院,你說,現在怎麼會是那賤人住這里?」
凝香不敢答話,低著頭偷偷往後退了一步。
莫然冷笑道︰「迷惑了澈哥哥,現在又想迷惑我六哥?門都沒有!听說紅葉也是因為那賤人被趕出的府?凝香!你也不是什麼好的!紅葉從小跟你一起長大,又一起伺候我六哥,出了這檔事你不但不替她報仇,反而給那賤女人當起奴才來了?」
凝香臉漸漸紅了起來,眼楮里閃過憤怒的光。想紅葉走了之後,她在府里也算是拔了頭籌的,除了莫然熙,哪有人敢指著鼻子如此辱罵?便是管家跟她說話時,也還要點著頭留下三分小心,今日莫然一來,便盛氣凌人的指責這一堆有的沒的,讓她如何不惱?
莫然見凝香只是不言語,又覺得丟面子又不甘心,自己一跺腳,恨恨道︰「我今兒偏在這里放一天炮仗,看她出來不出來。」
我心下一片雪亮,定是莫然熙曾跟她說過什麼,她不敢直接踢門進來跟我鬧,不知從誰口中得知我最討厭鞭炮聲,所以,借著過年的勁兒,拿著這跟大炮差不多動靜的二踢腳,跑到暗香院來,無他,就是想把我轟出去。
明知道莫然是來找茬的,難道我還等著跟她鬧起來不成?讓她在這里放鞭炮罷,熬到莫然熙回來,自然會想辦法弄走她,這樣想著,我轉身便欲往屋里走。
且不知如意算盤打的再響,也算計不過老天爺,這一走有些急,不防一腳踢在旁邊的凳子上,平擺著的一串凳子像多米諾骨牌似的,稀里嘩啦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