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有些害怕自己會發瘋。
換了誰每天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看不到一點光亮,不知哪是白天哪是晚上,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天,恐怕都會發瘋。
更可怕的是,除了我自己的呼吸聲和每天兩次獄卒送飯時的腳步聲,這里沒有任何聲響。
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寂靜使我腦袋中的弦繃得越來越緊,我試著跟自己聊天,或者唱歌給自己听,制造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來,心里才會舒坦一些。
「她好像瘋了。」不知過了多久,我隱隱听到牢房外一個獄卒跟另一個獄卒說。
懶得理他們,我蜷縮在床上,抱著膝蓋繼續唱「小燕子,穿花衣」。
我嘗試著逃跑,可沒有窗戶,便沒有辦法跟外界通氣;每天負責送飯的獄卒定然接受過不許跟我搭腔的命令,嘴巴閉得緊緊的,扔下飯盆人就不見了;牢房的牆壁和地面都是大理石砌起來的,刀砍斧鑿般平整的邊角,縫隙都不曾露出一條,拼命手腳並用去推,也紋絲不動。我也是看過《越獄》的人,看電視劇的時候,只覺得萬事皆有可能,等到自己真想越獄了,才發現其難度無異于讓一個中等成績的高考生考上清華大學。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能做的只是隨心所以的裝瘋賣傻,當然,若是沒有人理會我,或許莫然熙有辦法救出來我之前,我就會變成真瘋真傻。
但我想,既然能在牢房里幫我安置下上好的家具,那麼獄卒多少會對我有些留意,這樣的犯人在誰當值時出了點事兒,都是不好交代過去的。
這一招棋走對了。
「賣報歌」剛剛起了個頭,外面傳來 里啪啦的腳步聲,不似上回薛澈來時那麼安靜,約莫有四五個人的樣子,听步伐頻率還是一溜小跑而來。
我坐倚在床頭,臉朝著牆壁,歌曲越發唱的抑揚頓挫咬字清晰,耳朵卻豎起來,仔細听著外面的人說話︰「您听,她恐怕是真瘋了,先頭還只是自言自語,突然開始唱起歌來,我們從來沒听過這樣的詞曲,怪聲怪氣的……小的跟小五兩個在門外偷偷听了半天,這大概唱了得有兩個時辰還沒停下。」
「開門。」是莫然鐸的聲音。
我心里哼了一聲,賣報歌唱完了,下首唱什麼?
「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
牢門打開,尚未見人,明晃晃地進來四五個燈籠。
眼楮在黑暗中太久,突然有光照上來,一陣刺痛,我下意識的抬手去捂眼,歌聲戛然而止。
莫然鐸走上前來,命人將燈籠舉起來,照著我的臉,冷笑道︰「還裝?」
我恨透了這為了一己之私便拿別人性命做墊腳石的混蛋,並不理會他,只是慢慢把眼楮眯起來,等到漸漸適應了亮度,伸手整理了鬢角的發絲,面對牆壁亮開嗓子繼續唱我的兒歌。
莫然鐸眼楮不眨的盯了我片刻,抬手一揮︰「回去!且讓她繼續裝模作樣!」
「三皇子,」在他旁邊的一個師爺打扮的年輕男子拉住莫然鐸,伏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我隱隱听得「皇上」、「六皇子」等詞兒。
莫然鐸听那男子一席話,面色忽青忽白,沉吟半天,道︰「罷了,如你剛剛所說的,先把她帶出去再議。」——
出獄了。
或者說是從一個牢籠進了另一個牢籠。
我不知道這里是哪兒,安靜、素雅,每一扇門窗卻都有人把守著。
不過,怎麼說也比牢房要好得多。
至少,現在我每天能看到日起日落,能感受到風吹,聞到早春的芬芳,甚至,還能听到一些很有趣兒的信息。
例如,前天在我房間門口當值的兩個侍衛,大概一左一右站久了,就開始聊天。
左邊的說︰「主子把這女人從牢里帶出來怎麼?又找大夫給看病又怕跑了,整天害咱們在這里杵著。」
右邊的笑︰「你不知道呢?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藥,扔扔不得,留留不得。」
左邊的開始八卦︰「這話怎麼說的?」
右邊的神秘兮兮︰「這可是從宮里傳出來的消息,六……那位為了她,大年初一一早闖了御書房,惹得龍顏大怒,著人轟出去,在門口的雪窩子里跪了整兩天,最後聖上心軟了,有些要松口的意思,可又礙著薛家的面子不是?听說,指日就有聖旨特赦……嘖,嘖,嘖,這回咱們主子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白費盡心思手段把人弄來了。」
原來,真如薛澈所說,莫然熙這些日子沒來看我,是忙著想辦法救我出去。
那麼,他也應當听說我瘋了的消息罷?
出來後,我防著莫然鐸再使壞,索性一直扮成精神分裂癥的樣子,無論有人沒人,想唱歌就唱,想說話就說,想摔東西就摔。把那須發皆白的老大夫嚇走了七八個,走時均捻著胡子嘆道︰「此 病難治,唯能吃幾帖藥慢慢調理,若欲根治,還須找到心病癥結才有一線希望。」
若是我早瘋幾個月,對莫然鐸來說,算得上是值得慶賀的消息。可偏偏在他眼皮底下瘋了,這不由得大家紛紛揣測,我是否因為在牢房里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才變成這樣。
其實,自打從牢房搬到這里,我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只要是在這院子里面,想去哪兒便去哪兒,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上回砸了幾個擺在走廊上的半人高的大花瓶,也沒人說我一個字。
只是,完全沒有子言的消息,這讓我揪心揪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