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欲松未松之際,心中忽然退縮了,上世被燒死的回憶不合時宜地憑空出現,身體周圍的空氣也似乎變得灼熱起來,本能的恐懼感化成假想中巨大的疼痛,使我執著油燈的手半響落不下去。
「窸窸窣窣」,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陣細小的聲音。
該不會有老鼠吧?我渾身汗毛不自覺乍了起來,雖然是死過兩次的人,但我圓圓好歹也是個女人,是女人就會對蛇鼠蟲蟻這些事物有著天生的警覺性。
我側耳听了片刻,聲音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越響越密集。
這一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奇怪聲音吸引了過去,暫時忘記了焚床逃命的宏偉目標。
躡手躡腳的走了幾步,把油燈放在桌子上,順手拿起一個茶杯,沖著門口比量了一下,搖搖頭,俯身拾起一把輕巧的高凳,扛在肩膀上,沉甸甸地,方才覺得心里安定些,一點點朝門邊挪過去。
「姑娘?」一陣微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就像山谷中大喊之後的尾音余韻,虛幻地飄入了我的耳。
我悚然一驚,隨即大喜——這分明是奉劍的聲音,奉劍,她來找我了麼?
慌忙把高凳放下,嘴唇貼在門上,連聲問道︰「奉劍麼?是奉劍麼?」
奉劍刻意壓低的嗓音從門縫中悠悠傳了進來︰「姑娘,你離門遠開些,奉劍要把門鎖斷開,別傷著你。」
我心中狂跳,手心沁出汗來,適才的歡喜變成了重重的擔心,在胸口中堵塞翻騰。
這傻丫頭竟然夜闖六皇子府來看我,若是被人抓到,她便是有十條小命怕是也不夠用。
正思忖間,只見門縫中白光一閃,兩聲清脆的「叮當」,門已被人輕輕推開。
奉劍身著一身緊身黑衣,警惕地四下張望,鬼魅般閃身進屋。
她素來爍爍閃光的雙眼已深陷了下去,眉宇間較從前少了幾分莽撞,多了些警惕和堅毅,唇角有兩道淺淺的紋,帶著漂亮的弧線向下蔓延。
這些時日不見,莽撞沖動的奉劍竟然變得像個心里裝滿了事的小婦人。
「奉劍,你怎麼來了?睿安呢?姑娘想你們了。」剛才的緊張不安此刻被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所代替,像見到了闊別已久的親人,淚水盈滿眼眶,我拉住奉劍的手,細細打量她,一直盤桓在腦中的緊張感一下子消除散去,身體仿似也月兌盡了力,將額頭抵在她的肩窩,顫聲道。
奉劍眼楮里也滿溢著重逢的歡喜,面上卻閃過一絲忸怩,雖然相處的時間已久,但她畢竟是古人,面對如此直接的感情表達仍會覺得羞澀不適。
「姑娘,走,咱們回家去。」她攙起我的胳膊,輕聲道,手心的濕熱透過白色衣衫直傳到我的肌膚上。
我點頭,又搖頭。
我何嘗不想回新宅,只是不能這樣跟著奉劍走。半夜潛到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六皇子府上劫人,恐怕前腳我們回了新宅,後腳就會被連窩端到衙門里,我倒無妨,只怕奉劍、睿安,還有那一行小女孩子都會受了牽連。
「姑娘!」奉劍眼睜睜見我把手從她手里縮了回來,禁不住跺腳急道︰「奉劍听說姑娘被禁在六皇子府,不知道費了多少氣力,磨了柳仲大哥多久,才得了今日這個機會。難道姑娘不想回去?」
我澀澀笑道︰「笨丫頭,我何嘗不想走?只是這皇城有多少莫然熙的眼線,怕我們還沒離開西街,便讓人綁了回來,到時候你的小腦袋是一定保不住的,連你柳仲大哥恐怕也要陪我們去地府吃酒喝茶。」
「為了姑娘,我們的命算什麼……」奉劍咬著唇。
我豎起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我是你的主子,可不是柳仲的主子,你想讓他不但丟了性命,還要背上不忠的惡名麼?」
這時候的人將禮義廉恥十分看重,寧可死,也不能落了壞名聲,這話正撞進了奉劍心里,她抿嘴兒低頭不做聲。
原本一直猶豫著的事兒突然有了決定,我笑︰「你回去,跟睿安好好的收拾院子,對那些女孩子們嚴加管教著,別讓她們心都野了,姑娘答應你,過不了多久必然能回去。」
奉劍看了看我,眼神卻情不自禁往門外瞟去,顯然並不相信莫然熙能心甘情願的放我走。
看到奉劍,我心情淨好了許多,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故意鼓起腮幫子,裝作生氣的樣子︰「你現在可是長大了,連姑娘都不相信了?你家姑娘是誰,幾時有難得住我的事兒?」
奉劍歪頭看我,又垂下眼楮想了想,抿著嘴兒重重點頭,算是恢復了從前她沒心沒肺的樣子。
我把門拉開一條縫,院子里死一般寂靜,隱隱可見遠處有星星點點亮光,卻仿似被濃重的夜攔腰截斷,無論如何也蔓延不到這里。
「莫然熙竟然沒在這院子門口設上衛兵?」我疑惑地直起身子,關緊房門,拉著奉劍在床邊坐下。
奉劍眨了眨眼楮︰「怎麼沒有,六皇子不知道多看重姑娘,每天院里院外設了幾道崗,我央了柳仲大哥好些天,他才答應幫我,今兒想法子把他們分別支開了。」
「以後可不許這樣,姑娘的事兒,姑娘自己會拿主意,你跟睿安把家看好了就成。」
「沒有姑娘,那不過就是破磚頭破木頭,哪里算得上家……」奉劍說著,眼楮中竟有晶光閃爍。
「從被莫然鐸軟禁開始,我幾乎沒有听到過外面的動靜,如今莫然熙人也見不到,派來照顧我的丫鬟又跟木頭一樣,很想知道子言怎樣了,你們怎樣了,可不知道問誰,問了也沒人理我。」我把玩著自己的鬢發,轉了話題。
奉劍眸光躲閃︰「子言公子那邊,我們也沒听說過什麼,大概跟姑娘的境遇差不多,被薛老夫人軟禁起來了吧。」
「奉劍,你知道你自己一說謊眼楮就不敢看我麼?」
「姑娘!」奉劍眼楮飛速瞟過來,與我目光相遇,即刻把臉轉到一邊,語氣前所未有的生硬︰「這些事情等出去再說吧,橫豎在這里知道的再多,姑娘也使不上什麼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