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一世,她的恩情,我是無論如何也還不清了。面前是駱賓王豐姿卓爾的身影,可是看在我的眼里,卻是那樣的模糊,那樣的遙遠!
良久,駱賓王開口道︰「小兄……噢,姑娘,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我也不知道。」我有氣無力的說,心中也是對對方突然狠下殺手感到納悶,顯然袁天罡也不知情,莫非是四皇子李泰和那個媚娘所為?
駱賓王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劃船。
我細細的回想了下當時的情景,知道是殺手趁著我獨自一人在外,這才喬裝進攻的,可是沒想到明達恰好趕到,替我擋了一刀。太宗見到明達後,一定會帶她回宮治療的,想到太宗,我輕輕的舒了口氣,有太宗皇在,明達不會有事的。
腦中不期然的又閃過了袁天罡帶著明達離開前的那一眼,當時只想著明達的傷,沒有去細想那麼多,現在回想起來,那目光中好像有些許痛惜,些許猶豫,還有一絲不舍說不出來的感覺,這更讓我確定了,袁天罡決沒有參預這件事。
不知過了多久,駱賓王喚道︰「姑娘,我們靠岸了。」
我這才驚覺過來,慢慢站了起來,听到一陣鐘聲傳來,有些好奇的看向發聲處,駱賓王說道︰「前邊過了林子,就是玄奘大師的弘福寺了,那里清靜雅致,又有當今皇上的諭令,一般沒人去那打擾大師的清修。」
我一听,來了興致︰「那要不,我們進去看看?」
駱賓王面有難色︰「弘福寺有重兵把守,我們,恐怕進不去的。」停了一停,他又沉吟道︰「現在你正被人追殺,逃到哪里都是無濟于事,也許到弘福寺,他們懼于朝庭的法令,不敢對你有所行動。」
「可是,我們進得去嗎?」。
「我們過去試試吧,我和大師也有些交情,我想我們說明原由,大師也許會同意的。」
沒辦法,只有這樣試試了。
我隨著駱賓王朝弘福寺走去,剛走進林子,就听到前面有人吵吵嚷嚷的,間接著還有人的哭泣聲。順著聲音過去,見好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圍著一個年齡不大的少年男子看熱鬧,男子一邊哭一邊說著什麼。駱賓王上前問了緣由。
原來這個男子,準確的來說,是王秀才,山東人,年前離家上京趕考,到上個月到達長安,距離開考的日子還有個把月,算來時間也還充裕得很,便在城內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昨天在客棧苦讀時,遇到一個江湖道士,王秀才見道人佔卜算卦,相面預測,都是奇準,對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更是一門心思的相信道人,當下把自己前晚的夢說了出來,想要道人解說。道人听後說王秀才此次不會中第,讓他打道回府三年後再考。
王秀才听道人說得頭頭是道,解夢解得精闢絕倫,也不由得他不信。垂頭喪氣的回到客房,想到自己寒窗苦讀十數載,為的就是這幾日,卻仍是免不得要落第,家里的親人還在翹首盼等,難道就這樣回去嗎?輾輾轉轉想了一夜,哭了一夜,不由得心灰意冷。這才發生了剛才林子里尋死上吊的鬧劇。
駱賓王免不了又要勸勸,眾人又隨著駱賓王勸說了一陣,王秀才只是哀哭,並不答話。人們七嘴八舌的各說各的,聲勢極大,想是也驚動了弘福寺,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在幾個年輕的小僧的陪同下走了過來。
駱賓王喜上眉梢,快步迎了上去︰「大師,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玄奘念了聲佛,笑道︰「托駱施主的福,一切安好。」兩人寒暄了一陣,駱賓王又把王秀才的事說了。玄奘和駱賓王向王秀才走去,旁邊的百姓都自覺的讓開了道,王秀才此時已把麻繩在樹上結好了扣,見兩人近前,尖叫道︰「站住,不要過來,我,反正我是不想活了,你們說什麼也不管用。」
玄奘只得停下,勸道︰「施主,人生來就是受苦受難的,艱難和困苦一直跟著我們,可是人是不怕這些的,因為人不僅僅是為自己活,更為他人活,難道施主只想到自己所受的苦,就沒有想過家人將要承受失去親人的痛嗎?人生因有責任而忠實,若逃避責任,這樣的人生就是虛度。施主,還不明白嗎?」。
王秀才顯然是听多了勸說之言,根本就听不進去了,只是大聲的喊哭︰「晚了,晚了,你……你們哪里知道……我的苦處,我……不會再听了,……我不听你們了,……嗚嗚……」
一個大男人一直哭哭啼啼的,好不羞人,我本來就心煩,這時又被這些人這樣一鬧混,心中更是煩不勝煩,一時也控制不住的喝道︰「閉嘴,哭什麼哭?一個大男人,還不如弱女子,動不動就哭叫,羞不羞人?」
眾人霎時靜了下來,王秀才也止住了動作,齊刷刷的向我看來。
駱賓王和玄奘也是不解的看著我,我胡亂的擺了擺手,生氣的道︰「你不是想死嗎?那好啊,死就死吧,這也沒什麼,只是拜托你,別在這里死,省得擾了大師的清修。」
我听到了四周一片抽氣聲。
我繼續罵道︰「真是的,活著沒讓家里人享福,死也要拖累別人,你說你是不是個男人?」
王秀才被我氣得不輕,一只手顫顫的指著我︰「你,你,你……」
我毫不留情的道︰「你什麼你?想死還不容易,去,到前邊那個湖里,那兒的水我看過了,很深的,正適合人跳湖。」「噢對了,你會水是吧?那要不這樣,你用繩子把這塊大石綁到腰上,再往下跳,保你必死無疑。」我說著把腳邊那塊大石踢了踢,對那幾個目瞪口呆的年輕小伙子說道︰「還愣著做什麼?過來幫忙啊,把這個給他綁上去,為了省去他的麻煩,綁好後直接把他扔進湖里算了。」開始有人嘀咕了︰「這小伙子不是害人嗎?人家都這樣了,他還在這煽風點火的。」
我沒理那些閑言碎語,自顧自的說道︰「他死了後,如果他的老父親老母親找來,你們就對老人家直說,就說王秀才算了一卦,卦上說他此次應考斷無中榜之望,自覺無臉再活于這世上,就先老人家一步去了。」
王秀才的身子抖了起來,雙手也慢慢的從繩子上放了下來,一副想哭哭不出的樣子。
「倘若老人家受不了這喪子之痛,也想要一死了之,你們呢,也就不要勸了,反正啊,這王秀才生來就是折磨他父母的,他一個人走得爽快了,獨剩下老父老母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盼頭?不如……」
我還沒說完,王秀才就撲在了地上放聲悲鳴,一邊哭一邊叫︰「別……說了,我,我……也不想……死啊,可……是,一想到……這求不……上功名,就……」
玄奘和駱賓王長長的松了口氣,我看到駱賓王一雙璀璨如流星般的眼楮,正湛湛的望著我,我得意的挑了挑眉,朝他做了個勝利的手勢,卻在不經意間看到玄奘大師正微笑著看著我和駱賓王之間的動作,不禁有些赧然。
幾個男子上前攙住了王秀才,扶著他在樹旁坐下了。
小僧急忙把從寺里拿出來的坐墊,分別放在了玄奘和駱賓王的身後,讓兩人坐了下來。我吐了吐舌頭,吹了吹身旁的大石頭,一坐了上去。
然後朝著王秀才說道︰「說說吧。」
「說什麼?」王秀才停住抽噎。
「你做的那個夢呀。」
原來王秀才前兩天做了兩個夢︰第一個夢是下雨天,他戴了斗笠還打著傘,在牆上種白菜;第二個夢是跟心愛的表妹月兌guang了衣服躺在一起,但是背靠著背。
我一听,差點笑出了聲,我以前看書時就看到過這樣的故事,沒想到來到這里還真讓我給踫上了。我問他︰「那個道人是怎麼解的呢?」
「那個道人說︰‘你還是回家吧。高牆上種菜不是白費勁嗎?戴斗笠打雨傘不是多此一舉嗎?跟表妹月兌guang了衣服躺在一張床上,卻背靠背,不是沒戲嗎?’你們說,他說得在不在理?」王秀才語氣陰晦,旁邊也有人附合︰「是啊,道士說得也有些理。」
駱賓王和玄奘也是面面相視,不知說什麼好。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笑。
玄奘大師笑問︰「怎麼?小施主以為不對?」
我拍手︰「何止是不對,簡直就是放屁。」
駱賓王輕笑出聲,玄奘大師也是縱容的看著我︰「噢?小施主說來听听。」
「我也會解夢的,你這次一定能考中。」
王秀才不信︰「小兄弟,你可不要再哄我了。我心里真的不好受。」
我抬手制止了他︰「你听我細說。對與不對,讓大家來評」
駱賓王朝我點了點頭,雙眸燦燦,笑中帶喜。
「你想想,牆上種菜不是高種(中)嗎?戴斗笠打傘不是雙保險嗎?跟你表妹月兌guang了背靠背躺在床上,不是說明你翻身的機會就要到了嗎?」。
片刻的沉寂,旋即響起了一片掌聲︰「對,對,這位小兄弟說得有道理。」王秀才慢慢的站了起來,喜中帶泣︰「對……對,小兄……弟說得對。」
駱賓王起身,走了過來,凝視著我問道︰「姑娘,我該怎麼稱呼你?」
在他的注視下,我心中顫了一下,但是我就想起了明達,立即,我的目光躲開了他︰「叫我李雪吧。」
他默默的看著我,忽然啟唇︰「阿雪,我叫你阿雪吧。」
玄奘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駱施主的這位朋友真是有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