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扶著我到了床邊,看著我躺到了床上,伸手拉了被子輕柔的蓋到了我身上,溫柔的道︰「公主不要想太多,好好的睡一覺。」
他本來是個性子極冷的人,也從不會說什麼溫情的話,然而此刻不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是格外的溫軟,好似對著的是一件隨時都會碎的瓷器,分外的小心愛惜。
我抬眼看他,見他兩眼血紅,知是長時間未休息好的緣故,心下有些感動︰「先生,你不用管我的,你看看你自己,也該好好的睡一覺了。」
他淡淡的牽了牽嘴角,苦笑道︰「你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放心得下?我又如何能不管你?」停了一停,他又緩緩的道︰「這一個月來,我們一直是跟著駱賓王的腳步走,早就偏離了先前的路線,照這樣的情形看,恐怕用不了多久,珠兒她們就會著急了,如果到時讓祿東贊他們發現,可就不好了。」
他眉頭微微的擰著,神色間夾雜著說不出的淡淡的哀傷。
我嘆了口氣,問道︰「你很怕吐蕃人發現嗎?」。
他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又道︰「我這幾日也打听過了,再有兩個城鎮,駱賓王他們就不再沿路設會收費了,最終會在松潘停下,而且據我所知,前太子也將會在松潘住下。」
「松潘?」我下意識的念著這兩個字,腦中猛的想起一些事,問道︰「是不是前年我們大唐與吐蕃開戰時,就是在松潘大敗吐蕃的?」
「正是,那時皇上並不想開戰,無奈吐蕃太過猖狂,威脅皇上說若不下嫁一位公主,便要直搗我大唐,當時皇上大怒,這才出兵,在最短的時間把吐蕃打得心服口服,然而即使這樣,仍是有不少的將士死于此役,不少的百姓家破人亡,致使現在的松潘茺蕪一片。」
我吃驚的看著他︰「先生,你從來不關心這些的。」
見他臉微微的紅了,才問道︰「說吧,是誰讓你說這些與我听的?」
他霍的起身,向外邊走去,我叫住他︰「站住,你把話說清楚。」
他只得又轉過來身,道︰「今日江夏王與前太子見了面,我是听前太子說的,但是他並無讓我傳話的意思,是我自己要說的。」
「這麼說來,先生是希望我好好的,好早日到達吐蕃,完成這唐蕃友好的使命?」
袁天罡盯著我,「不,我只是想讓公主知道,前太子與駱賓王此次的行為並不是為了斂財,而是為了松潘的百姓,為了松潘的長治久安。」
「噢?你是在替駱賓王說好話了?」
他深深的看著我,低聲道︰「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與他人無任何關聯。而且,我也想讓公主明明白白的去,而不只是一味的躲避。」
「躲避?」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我躲避什麼了?」
他忽然上前了幾步,一把握住了我的肩膀,聲音暗啞︰「公主你可有正視過自己的感情?你自己心里可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我茫然的看著他︰「我想要什麼?我,我也不知道。」
「在公主的心目中,是不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
「那麼,天罡在公主的眼中,究竟算是什麼呢?」
看著他深沉痛苦的眸子,我有些慌張起來︰我想要什麼樣的感情?是不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難道我對駱賓王的依戀是因為得不到嗎?袁天罡呢?我對他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
室內一陣靜默。
良久,我才開口問道︰「請問先生,在先生的眼中,我又算是什麼呢?」
他神色一凜,只覺在他掌下的肩膀被緊了又緊,「公主以為呢?」
我不再言語,話都到這份兒上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嘆了口氣,放開了我,道︰「天罡決定,隨公主一起長居吐蕃,保護公主。」
我一驚︰「那怎麼成?父皇只是讓你護送,可沒讓你留在吐蕃。」
他不容置疑的道︰「我自會向皇上稟明的。」
對于他的決定,我是又好氣又感動,只得道︰「不,先生,我可不想你因為我而改變……」
我還沒有說完,他就打斷了我︰「我已經改變了!」他的語氣急促,「因為公主,天罡已經改變了!」
我目瞪口呆!
他大概覺得嚇著我了,緩了語氣,問道︰「公主可還記得,在離騷居救明珠時天罡所說的話?」
我想了想,點頭︰「你好像說明珠的生死,與我息息相關,而且不出半年,我就會遭殺身之禍,從此文成二字,可能與我再無意義可言。」
他沉吟著道︰「當日的情景,確是映出公主將來的血光之災,而且現在這種危險已是越來越近。」
他的話我不能不信,我問︰「你的意思是明珠會對我不利?」可是這一路來沒看出明珠有何異常啊,再說明珠也沒有要殺我的理由。
袁天罡搖頭,「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公主此次確是有劫難。」
他這樣吞吞吐吐的,使得我心里極為不安︰「有什麼話你就快說吧,我可不想猜迷語。」
「究竟是什麼,天罡也說不清楚,公主的卦相太過蹊蹺,一時半會也參詳不透,總之,公主不可任性行事,凡事還是從大局出發。」
這說了半天,敢情是想讓我放棄駱賓王啊?我有些好笑︰「先生,你不就是想讓本公主乖乖的上路,做一個規規距距的和親公主嗎?說了半天,你是來替江夏王當說客的呀?還危言聳听的說什麼血光之災,哼,真真是可笑。告訴你,本公主要做什麼,想跟什麼人,還輪不到你們來說教!」
他驀的盯住我,眼中充滿了悲痛與失望,我有些後悔剛才的話,穿越過來後,有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關照我,我怎麼能這樣說他呢?
他卻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沙啞︰「公主說的是,是我多此一舉了。」
說罷,再也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時,停下腳步,背對著我道︰「不管怎麼樣,天罡都會盡力讓公主如願的。」
我呆呆的看著他出去,又關上了門。
此後幾天,袁天罡再也沒有與我單獨在一起,反而是刻意的與我保持距離,明珠奇怪的問道︰「公主,他這幾天怎麼了?」說著,下巴朝前邊抬了抬,正是袁天罡騎在馬上的身影。
江夏王也道︰「是啊,袁先生這幾天有些反常,平常雖說不愛說話,可對我們也沒有這麼生分啊!」
小紅笑道︰「想來是一路勞頓,有些累了吧。」
江夏王搖頭︰「我看不像,倒和公主一樣,都像是失戀。」
話音剛落,我就嚷了起來︰「李大人,你說什麼呢?誰失戀了?」我對江夏王怒目而視。
江夏王一臉無辜︰「誰說你們失戀了?我,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反應至于這麼激烈嗎?」。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我的臉有些發燙。
小紅卻不依︰「這麼說來,李大人失戀時,就是這個樣子了?」
江夏王瞪圓了眼︰「臭丫頭,你說什麼?你敢這樣和老夫說話?」
「李大人都有膽量與公主這樣說話,我為什麼就沒膽量與李大人這樣說話?李大人如果不這樣對公主說話,小紅也不會這樣對李大人說話,不管這樣對李大人說話,還是那樣對李大人說話,反正都是這樣說了,李大人也不必這樣生氣,要知道人一老,生起氣來對身體是不好的……」小紅唧哩呱啦說了一大堆,盡是些拗口的話,我和明珠忍不住想笑,江夏王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輕聲呵斥︰「小紅,不得對李大人無禮!還不快向李大人陪罪?」
小紅立時垮了臉,輕聲道︰「誰讓他先對公主無禮的?」我瞪了她一眼,她只得向江夏王道︰「對不起啊,是小紅口無遮攔,沖撞了李大人,李大人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與小紅計較了吧。」
江夏王看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伸手掀開了車簾,對著外面叫道︰「備馬,老爺我再也不坐車了。」
誰料江夏王剛下得車,後面就有一快騎疾馳而來,邊催馬兒邊叫道︰「公主留步!公主!公主留步!」
江夏王急忙喝住了馬,對前邊的袁天罡叫道︰「袁先生?」
袁天罡也早已听到,一個翻身下得馬來,幾步走到車前,道︰「大家小心一點,若是對公主不利的,你們要護著公主快快離去。」
是啊,除了送親隊伍里小玉與珠兒知道我們的路線,還有誰會知道呢?江夏王一臉莊穆,「難道是吐蕃發現了送親隊伍的異常?」
我們與大隊伍分開時,祿東贊他們是不知道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才囑托珠兒與小玉寸步不離公主的車攆,而公主與外界的聯系,一切是由珠兒與小玉來傳話的,以防吐蕃人發現公主不在車攆內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眾人正在猜度間,來人已是到了跟前,急急的勒了馬兒,從馬上跳了下來,卻是個生面孔,不像是送親隊伍里的侍衛,袁天罡才要抽劍,來人卻恭敬的跪了下來︰「參見公主!」
我與明珠詫異的對看了一眼,問道︰「你是誰?」
「小人是吐蕃左相北有的近侍。」
「北有?」我有些訝異。
「正是,小人是奉了主人的命,前來為公主送信的。」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雙手舉過頭頂。
小紅跳下了車,上前要接信,那人卻往回收了收,道︰「主人交待,一定要公主親手接信。」
袁天罡冷冷的哼了一聲,忽的抽劍,只見眼前一花,那封信已是穩穩當當的落在了他的劍尖上。
那人猝不及防,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急道︰「我家主子是誠心誠意的,請公主明簽,萬不可毀信啊。」
我笑道︰「本公主又不識什麼吐蕃文,哪里會看得懂啊?」
「公主放心,我家主子素來對大唐仰慕的很,很早就學了些漢文,此信也是用漢文寫的。」
袁天罡看向我,見我點頭,這才把信拿在手上,仔細的察看了一番,確認沒有不妥後,才把信遞與了小紅。
我接過來展開,只看了兩行,就白了臉。
江夏王慌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吐蕃左相不日就會抵達,與我們會合。」
眾人都不約而同的吸了口氣。
原來信上說,北有前往吐蕃報喜後,即刻又被吐蕃贊普調配,要他反身回來迎上公主的車隊,與祿東贊共護大唐公主。北有便又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趕回,終于迎上了公主的車隊,卻不料在珠兒與小玉的攔阻下,遲遲見不到公主的面,北有遂生疑心,發現原來公主並不在車隊里。在北有的威逼下,珠兒與小玉只得說出我們的路線。
我不禁長長的嘆了口氣,如果北有真如信上所說,趕在我們到達松潘前與我們會合,我可就慘了!
當天晚上,我就決定改變路線,不再跟駱賓王去往松潘,而是要轉道別的路前去與珠兒她們會合,好讓北有撲個空,以免他壞我的事。
江夏王自是不解︰「公主,我們為什麼不能等左相來了以後一起上路呢?這樣公主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小紅也道︰「是啊是啊,有了吐蕃左相的陪護,我們就不用這麼擔心了。」
袁天罡不作聲,只是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面前的茶壺,好似我們的談話與他無關。看他這個樣子,我有些好笑︰「袁先生,依你看呢?」
他頭也不抬,淡淡的道︰「但憑公主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