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等人本是自西門入城往東而去,迎面踫上由東往西的夏家小姐,此時折返便像是跟在夏家隊伍身後一般,一路上看著那紗幔內裊娜的背影,探春心底只覺一陣發堵。
轉過一個街角,前面鳴鑼開道好不威風的夏家隊伍忽停了下來,繼而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原本向街道兩旁散開的民眾漸漸圍攏去,將那頂堆紗軟轎圍個水泄不通。
「姑娘,前面好熱鬧,咱們也瞧瞧去罷?」
侍書看得一臉興奮,就要拉著探春湊上去,急得鄭武連連阻止,生怕她倆被擠著踩著,甚至被人趁亂欺負了去。
探春原就是清淡的性子,又見那混亂和夏家小姐有關更是只想繞道,秀眉一鎖正要離開卻听見人群中猛然傳來一聲直可穿雲追月的哭喊,話中更直指夏家小姐偷走其家傳至寶。
听得此言探春不由一愣,旋即笑開了︰島上豪富夏家的獨女也會偷東西?
見自家姑娘有了興致,侍書忙拉著她往前亂擠,鄭武無奈只好迅速跟上去為兩位嬌客開道。
層層紗幔已被撩開,一張算不得絕色卻十分清麗的面容露了出來,一身火紅的紗衣更襯出幾分嬌艷來。
探春正盯著夏家小姐出神,誰知對方一開口卻驚得她幾乎失笑。
只見那鮮艷欲滴的朱唇輕啟,便是一串爆豆子似的聲音︰
「我說那個誰啊,我夏家什麼奇珍異寶沒有,本小姐要偷你的東西?再說了,本小姐在這軟轎上坐著,如何向你行竊?訛詐也要專業一點嘛,像你這樣簡直是貽笑大方!」
圍觀眾人見堂堂夏家千金說話如此爽利直白,俱忍俊不禁,一時轟然大笑,夏府之人卻似早已習慣,只有兩位老成之人暗暗搖頭。
那坐在地上捶胸頓足的婆子卻似沒听到一般,自顧大哭不止,夏小姐見狀不由更加火起,索性從軟轎上一躍而下,指著那婆子高聲質問︰
「喂喂喂!你究竟丟了什麼寶貝你說啊!大不了就當本小姐偷了,本小姐賠給你就是,別在這兒哭了好不好!」
眾人見她毫無大家閨秀的矜持紛紛搖頭,暗暗為夏老爺惋惜,已有人竊竊私語著莫不是夏老爺沒兒子,把個千金小姐也當公子養大?
那婆子卻似專等此言,聞言哭聲立止,嘻嘻一笑道︰
「老婆子我丟了一塊玉!」
「嘁!」夏小姐一哂,「我當是什麼寶貝,你說那玉啥樣兒,本小姐立馬叫人買一塊給你。」
那婆子搖搖頭,目光狡黠︰
「小姐不用買,那玉就在小姐身上藏著哪。」
眾人聞言都當那婆子想錢想瘋了,當眾信口開河,夏小姐更是惱怒,不悅道︰
「你胡說什麼?本小姐什麼時候偷你的玉了!」
那婆子見眾人笑她,似也有些惱意,便賭氣道︰
「要是老婆子從你身上搜出玉來怎麼說?」
夏小姐揚了揚頭,哼道︰
「本小姐身上帶著的玉可多了,你先說說你那玉的模樣,要是真能從本小姐身上找出來我不光把玉還你,還多賠你十塊美玉!」
那婆子撫掌笑道︰
「好好好!老婆子的玉乃是一枚圓形魚龍佩,魚嘴上曾被小兒磕過,缺了一點!」
夏小姐听了便叫人搜,那婆子正要上前,夏小姐卻忽道︰
「等等,你不能搜,要是你趁機將東西放在本小姐身上,本小姐豈非跳進海里也洗不清?讓……她來搜!」
探春一愣,見夏小姐女敕蔥般的手指正指著自己,眾人見她氣韻清雅高貴出塵,也都紛紛信服道︰
「就請這位姑娘搜……」
侍書見狀也在一旁慫恿︰
「姑娘去嘛,奴婢也好想看看夏小姐究竟有沒有偷東西。」
探春只好無奈地搖頭嘆息著走上前,對夏小姐道一聲︰
「得罪。」
那婆子也沒有異議,在一旁負手看著探春在夏小姐身上一點點細細搜索,口中不時指揮著「往左邊搜」,「看看袖子里」等語。
先後找出數枚玉佩,也有牡丹纏枝紋的,也有雙龍戲珠的,還有龍鳳環翔的,就是沒有圓形魚龍佩,探春正要罷手,那婆子卻忽道︰
「姑娘瞧瞧她懷里,定是藏在胸前了!」
探春遲疑著,雖說同為女子,她也不好往人家大閨女胸前搜啊,眾人也斥那婆子無禮,她卻脖子一梗,道︰
「她就是知道你們不好意思搜才藏在那里!你們不搜我老婆子可要自己動手了!」
說著她就作勢挽袖,探春忙攔住,轉身為難地望著夏小姐,後者卻大方一笑︰
「沒事,姑娘只管來搜。」
探春搖搖頭,小心翼翼朝她胸口探去,卻感覺果有一硬物在衣服下咯著,她皺了皺眉,道一聲「得罪了」,探手取出來,眾人一看正是一枚圓形玉龍佩。
夏小姐也是一驚,忙道︰
「這不是我的!」
此言更加坐實她的偷竊行徑,眾人哄地議論開了,那婆子得意道︰
「自然不是你的!」
她搶過玉佩,指著魚嘴向眾人道︰
「大家瞧瞧這魚嘴處的磕痕!哼!什麼千金小姐!老婆子沒冤枉你吧!」
夏小姐及闔府下人都茫然失措,眾人紛紛指責夏小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那婆子更是得理不饒人,拉住夏小姐要她賠給自己十塊美玉,否則便去見官。
夏小姐雖是性格潑辣,到底是富家千金,何曾見過這等陣勢?一邊搖手說自己沒偷,一邊無奈叫人去取美玉來配給那婆子,見眾人指責自己更是急得面色紫漲眼圈微紅,一雙明眸中盡是水光。
一團混亂中忽听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大喝道︰
「好個刁婦!當街訛詐還自鳴得意,當真以為眾人都是傻子不曾?」
探春循著這熟悉的聲音望去,便見溫言撥開眾人走近,向來溫潤的面上帶著罕見的慍怒。
他怎麼來了?探春暗自不解,溫言見她在此也似吃了一驚︰
「姑娘也在此處?」
探春點點頭,又轉頭看著梨花帶雨的夏小姐,她也不相信夏小姐真的會當街行竊,卻又一時難解那玉佩如何跑到她身上去的。
那婆子被人呵斥也吃了一驚,卻仗著贓物在手反駁道︰
「大家都看見了,老婆子我從頭到尾可沒挨著她身子,你憑什麼說我訛詐!」
眾人也紛紛贊同,溫言被問得一時啞口,正無法時探春猛然覷見夏府眾人皆為自家小姐或忿忿或擔憂,唯有一丫鬟好整以暇眼帶揶揄地看著這一幕。
她心中一動,上前拉住那丫鬟正要說話,卻感覺觸手間頗為粗糙,不似富家小姐隨身丫鬟的手。
凝目細看下,只見那只手膚色微黑,骨節凸起,手背上經脈縱橫,她忙加重力道死死擒住那丫鬟,厲聲質問道︰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