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幾步,身後忽傳來一聲不屑地嗤笑,伴著一句不陰不陽的感謝︰
「哼!謝姑娘賞……我呸!」
探春頓了一頓,加快步伐朝夏府走去。
遠遠看見夏府的朱漆大門,她驀然想起那句「朱門酒肉臭」來,搖搖頭暗笑自己想得太多,拜高踩低本是人之常情,夏老爺悔婚的做法在這個時代也不算新鮮。
舉步正要過去,便瞧見夏虞兮拉著溫言喜笑顏開地進了門,後者大包小包地提滿了各類玩意兒,想來都是夏大小姐今日的「戰果」罷。
明明隔得老遠,她卻仿佛看見溫言臉上一向的溫潤微笑中多了幾分醉人的寵溺。郁郁地回到夏府,剛進屋就看見溫言和夏虞兮俱坐著喝茶,似在等她回來。
「夏小姐,如玉,你們來了?侍書看茶!」
侍書不解地看她一眼,嘟囔一句︰
「姑娘忒小看人,客人都坐半天了人家茶都不會看麼?」
夏虞兮笑盈盈將手中茶杯略抬了抬,道︰
「喝著哪喝著哪,姐姐也叫我虞兮罷,夏小姐夏小姐地叫著多生分!」
探春沖她點點頭,回首向侍書笑嗔一句︰
「這蹄子現在有撐腰的了,白說你一句都不成了!」
侍書心知探春打趣她,面上一紅,跺腳就往外跑,一出門正踫上來找她的鄭武,見她跑得急以為有什麼事兒,忙攔著相問,被她沒好氣地搶白一句︰
「要你管!」
她自跑回自己房中氣惱,留下鄭武進來也不是追出去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這里夏虞兮見了不由更加大笑不止。
夏虞兮坐了一回便嚷著累了,留下帶給探春的玩意兒回自己的院子歇息了,溫言見探春眉宇間頗有倦意便也一同告辭,臨出門時回首深深看一眼淺笑相送的探春,微微啟唇欲言又止,終是就此去了。
夜里一場春雨不期而至,天明後街頭巷尾便是聲聲賣花之聲,一大早探春便被夏虞兮堵在屋里,硬拉著她出門賞春。
「這剛下過雨,處處泥濘的,有什麼好賞的?」
探春被拉著往外走,嘴上笑著抱怨。
夏虞兮已了解她的性子,並不把這抱怨放在心上,口中咋咋呼呼嚷著雨後新花正是難得佳景,叫眾人千萬不可錯過。
溫言盈盈跟在兩人身後,看著前方一清雅一跳月兌的背影,面上掛著柔軟的笑意。
三人剛到門口,便听見外面一陣吵嚷,听見熟悉的哀號之聲,她心中那個猛然一緊,不由看向夏虞兮。
後者卻似渾然不覺,听見吵嚷皺起眉頭,快步出門呵斥家人道︰
「大清早的怎麼回事?吵什麼哪?」
管家夏青是個四十多歲的精干男子,見小姐和兩位貴客來了,朝眾家丁使個眼色,忙迎上來答話︰
「沒事兒,就一個乞丐,老奴打發人給他拿饅頭去了——小姐要出門?」
眾家丁早一擁而上將吵鬧之人團團圍住,夏虞兮踮了踮腳,沒看見人便也作罷,吩咐夏青盡快將人打發走,免得讓人看笑話,回身拉著探春招呼著溫言就欲出門。
經過人群時一人忽沖破眾人一把抱住夏虞兮的腿,哭喊道︰
「虞兮妹妹!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羽哥啊!我是張凡羽啊!」
「羽哥?」
夏虞兮一怔,仔細回想這個熟悉的稱呼,忽不顧污穢,驚喜地抓住來人,難以置信地喊道︰
「羽哥?真的是你嗎?羽哥!」
溫言看著眼前的一幕不明就里,探春則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神情尷尬而懊惱的夏青,回首將目光停在滿臉驚喜的夏虞兮和那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身上。
夏虞兮迅速撥開男子臉上的亂發,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羽哥?你這是怎麼了?這疤是哪兒來的?這幾年你去哪兒了?」
那男子似不願被人看見臉上疤痕,忙不迭地揮開夏虞兮的手,慌亂地將亂發重新揉回臉前,遮住傷疤。
夏虞兮眼圈兒一紅,拉住他胳膊道︰
「走,隨我進去——青叔!快去告訴爹爹羽哥來了!劍眉!劍眉!快去準備熱水,再拿一套干淨的衣服來……」
她一邊往里走,一邊歉意地對探春道︰
「姐姐,今日來了故人,咱們明日再去賞春罷。」
探春笑著點頭道︰
「妹妹不必客氣,快忙你的去罷。」
夏虞兮感激一下,拉著張凡羽去了,經過探春身邊時她清晰地看見男子眼中森冷的恨意。
「姑娘,你見過此人?」
不知何時溫言已站到她身後,低聲問道。
探春不語,看著夏虞兮匆匆的背影,自心底溢出一聲極輕的嘆息來,回首看住溫言,認真道︰
「如玉,夏府的平靜只怕到頭了,我們是走是留,你……」
溫言盯著她良久,方輕聲道︰
「我們叨擾日久,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探春沒想到他如此爽快地答應離開,一愣,點頭道︰
「那我們這便去向夏老爺辭行罷。」
花廳里,夏老爺正拉著收拾停當的張凡羽老淚縱橫,一口一個賢佷地叫著︰
「好孩子!讓你受苦啦……」
張凡羽的頭發已清洗干淨,高高束起,赫然露出拿到猙獰的疤痕,不知為何剛才在門口還極力遮掩的他此時卻似毫不在意,任由眾人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打轉。
夏虞兮眸泛淚光,熱忱地將點心茶水一個勁往張凡羽面前推,一邊不耐地問劍眉酒菜何事才能備好。
不知是否因為梳洗一新,張凡羽似重又找到作為富家公子的感覺,雖是餓極卻並不狼吞虎咽,只是進食速度極快而已。
一時酒菜端上來,劍眉正帶著人布菜,探春與溫言帶著彥御和侍書等人走進來,向夏老爺請辭,夏虞兮聞言大急,忙極力挽留。
溫言等人去意堅決,夏虞兮急得沒法子,走到老父身邊用力搖晃︰
「爹爹,您倒是說句話,留幾位貴客多住些日子啊。」
夏老爺不易察覺地覷一眼自顧飲酒吃肉的張凡羽,沉思片刻,向眾人道︰
「三日後乃是老夫的五十大壽,幾位不妨待壽宴過後再走,就當是為老夫熱鬧熱鬧?」
幾人見他拋出這麼個理由來,一時有些為難,探春看看煥然一新的張凡羽,暗思此人明明一直滯留城中,卻偏挑在夏老爺五十大壽前夕來投,不知是何用意。
她心中覺得不妥,欲不管夏張兩家的恩怨,正要堅辭而去,夏虞兮卻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苦苦道︰
「姐姐就多留幾日吧,好姐姐……」
看著眼前嬌俏的人兒,她忽地又不忍心起來,雖不知夏張兩家究竟有何牽扯,眼前這率真的小丫頭當是無辜的吧,否則當她看見那般狼狽的張凡羽時不會驚喜至斯。
看著夏虞兮清澈的明眸,探春無奈地嘆口氣,點點頭,寵溺地在她頰邊輕輕一捏,道︰
「好吧,就三日,三日後你可別再想什麼新花樣了。」
夏虞兮驚喜地不住點頭,溫言微笑地看著眼前一幕,仿佛絲毫不意外探春終會選擇留下,回身吩咐彥御去為夏老爺的壽辰準備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