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皓聞言心中一陣劇痛,強笑道︰
「父皇這是說哪里話?兒子好容易有了承歡膝下的機會,還想陪您十年、二十年呢。」
太上皇淡然一笑,搖頭道︰
「你們都是好孩子,可是父皇的身子……自個兒明白啊。不說這些了,看得出你和皇後之間有些別扭——別以為你們掩飾得很好我和你母後就看不出來。父皇沒有那份精力再過問什麼,只想告訴你,人這一生中能夠與心愛之人相守是一件極其幸福而又極其難得的事,要懂得珍惜。」
說罷,他疲倦地微微擺了擺手,閉目小寐起來,口中喃喃道︰
「父皇累了,得歇會兒,你母後回來再叫醒我吧……」
溪月皓眸中噙著淚,點頭應了,一時間只覺百般滋味都用上心頭。
老父已是風燭殘年卻還要為自己操心,令他自責和不安;愛妻與自己隔閡難消,令他傷心難過;朝中波瀾乍起倭人居心叵測,又令他焦躁生煩。
一時竟自感這君位猶如絞索,扼殺了自己的童年、愛情,甚至自由,再想到原本恩愛的父母也是被這帝位生生拆散,被家國重任壓斷了幸福的支點,他更覺一切都索然乏味起來。
他正自抑郁難解,枯坐神傷,卻听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名小宮女面色慌亂地跑進來稟奏道︰
「陛下,娘娘適才在小廚房滑了一跤,只怕……」
溪月皓如遭雷擊,驀地站起身就要沖出去,忽想起父皇不能再經受刺激,擔憂地望一眼床上,見老人猶自安睡並未被吵醒,呼出一口氣,低聲吩咐那報信的小宮女道︰
「你留在此處,好生照料著太上皇,弱勢醒了立即來報。」
說著他已大步飛奔出門,心急如焚地趕往探春的住所,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呼聲漸漸清晰可聞。
眼看溪月皓就要沖進屋內,剛剛去請了穩婆回來的雪兒忙飛身攔住,急道︰
「陛下不能進去!」
溪月皓回過神來,在原地站定,不甘道︰
「可是……」
侍書听見聲音出來,見狀安慰道︰
「娘娘動了胎氣就要臨盆,目前尚無甚危險,請陛下在外面稍待。」
溪月皓無奈,只得在原地焦急地來回踱步,太後也從里面出來,見了雪兒忙問︰
「穩婆呢?」
雪兒回道︰
「已趕來了,奴婢不方便給人瞧見,是以先回來。」
太後明白她必是一路飛檐走壁避人耳目,心內暗罵她糊涂,這時候派她去叫穩婆本就是為了及早趕過來,哪還顧得什麼避不避人。
此時也無暇多言,見兒子一臉擔憂,不忍道︰
「皓兒,陪母後到側殿歇會兒吧,這邊交給穩婆和無涯即可。」
溪月皓本不想走開,見母親十分堅持,也只得跟了去。
玉無涯原就常陪侍在歸鳳殿,自然比穩婆先到,進去把了一回脈,出來走到偏殿稟奏道︰
「起奏太後、陛下,皇後娘娘暫時無礙,甚至可說是因禍得福,請兩位不必擔心。」
「因禍得福?」
溪月皓皺眉反問道。
玉無涯解釋道︰
「此前娘娘便有胎兒過大之虞,生產時十之八九將會難產,微臣本想屆時以虛延草相救,無奈娘娘堅持以之為太上皇續命。這些日子以來微臣一直為此憂心,如今娘娘不慎動了胎氣將要早產,胎兒固然虛弱些,娘娘自身卻少了許多危險。」
太後和溪月皓聞言都松了口氣,又問對胎兒究竟有多少影響,玉無涯自得道︰
「近日臣已有意為娘娘調理多時,胎兒雖不足月卻也並無大礙,以後再悉心調養,想來頂多也就是身子骨較常人稍弱些,不過小皇子身在皇家自然養尊處優,亦不會過于勞累,自當無妨。」
「皇子?無涯,你……」
玉無涯微微一笑,對驚疑不定的母子二人道︰
「回太後,微臣早已由脈象得知娘娘所孕正是一位小皇子,因擔心生產時可能出現變數,不肯讓太後和陛下到時候失望,這才並未言明。」
太後和溪月皓將信將疑,心底的擔憂卻是去了不少,外面穩婆也終于趕到,侍書和雪兒都無經驗,太後遣了身邊的老宮人去幫忙,指揮著一眾小宮女忙得不亦樂乎。
日頭一點點偏西,太上皇早已醒來,太後怕其擔心只得先去陪著,听說皇後臨盆,太上皇也是又喜又憂,緊張之余精神頭倒好了不少。
探春的聲音漸漸變得虛弱,玉無涯在門外听得分明,忙讓雪兒將熬得極濃的參湯進進去,探春強撐著不暈過去,咽下幾口參湯,艱難地對滿頭大汗的穩婆點點頭。
穩婆也已疲憊不堪,卻不能讓產婦看出來,強打精神鼓勵著︰
「娘娘,略松口氣兒,等一下奴婢喊一二三,您跟著節奏深吸幾口氣,然後猛地用力。」
探春眨了眨眼楮表示定會依言,穩婆在心中數了十個數字,然後道︰
「娘娘,開始吧,一——二——三——用力!」
探春跟著她的節奏深吸幾口氣,將全身僅剩的力氣全部集中到下月復,一陣劇痛攫住她,一聲慘叫從唇邊溢出。
穩婆拿衣袖抹去額頭的汗珠,堅定道︰
「娘娘,再來……」
片刻,又是一聲慘叫穿透房門,生生刺穿溪月皓的耳膜,他心痛地再坐不住,跑到探春窗前探頭張望,被小宮女攔下來一陣苦勸。
溪月皓無奈道︰
「好好好,朕不進去,朕守在這里總可以吧!探春!探春!我就在門外,你堅持住,我在門外陪你!你堅持住!」
小宮女看得好氣又好笑,大冷的天他額上竟滿是豆大的汗珠,神情比里面生孩子那位還要痛苦。
探春听見他的聲音,只覺一陣暖意席卷了自己,仿佛流失的力量又一點點重回到自己身上,她輕輕閉上雙目,喃喃道︰
「寶貝,听見你父親的聲音了麼?我們都在期待你的到來呢,好寶貝,快點來到這個世界吧,我們會給你全部的愛……」
穩婆听得眼眶一熱,吸了吸鼻子,鎮定道︰
「娘娘,再來吧,一——二——三——用力!」
「啊——」
一聲穿透雲霄的慘叫伴著嬰兒的哭聲同時響起,听見哭聲的剎那,探春心中一松,終于月兌力地暈倒過去。
「生了!生了!是小皇子!娘娘!是小皇子!」
跟隨太後多年的王嬤嬤喜極而泣,接過孩子熟練地清理了血污,用柔軟的襁褓包裹起來。穩婆也眼含熱淚,跌坐在地,欣慰地望著那張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