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抿緊了薄唇,不再說話。
舞空想了一遭,也有些明白了。
自己從來沒招惹過這位上古正神,她居然屈尊降貴的來找自己的麻煩,從前想著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為自己和寒衣合煉的十全大補丹,另一個,便是靈玉天尊。
甚至,可能兩者都有,看那夜自己氣得她勃然變色,就知道定是和師父有些關系的。
現在,听她說出這樣的話,可以料定,要麼她是在糊弄自己和寒衣,要麼,就跟十全大補丹沒有一點關系,她完全是為了對付自己而來。
想到這兒,舞空有點得意,畢竟,能被這樣一個女人視為情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雖然。這個「情」字有名無實,自己只不過是叨紫衫的光罷了。
她要求的,也無非是自己在靈玉天尊的眼前甚至心里消失,好給她騰地方。
她卻不知道,師父心里那個地方,從來都不曾真正屬于她。
舞空心里有點莫名的疼,連忙強壓下去,笑道︰「我如果答應了你,你就保證任何人都不會再來找我們的麻煩?用你女媧娘娘的聲名保證。」
「當然。」女媧笑得一臉和煦。
「那你說。」丟棄一件從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換回自己和寒衣兩條命,這個買賣實在很劃算。
胸腔里跳動的地方那若有若無的疼,只是暫時出現的副作用,絕不會影響自己太久。
「我要剝離你的記憶,從你有記憶以來,到現在。」女媧淺笑著說出來,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理所當然。
舞空一愣。
女媧卻並沒有說完,繼續呈現出一幅絕對淑女的笑容︰「還有,我要毀了你現在的肉身,替你重塑一具,你要多美便多美,只要不是現在這樣就成。」
舞空的脊背有些發冷。
女媧的意思,就是要讓自己這個人完全消失,聲音,容貌,記憶。
做為補償,她會重塑一個女子出來,承接自己已經忘記一切的三魂六魄。
就像投胎轉世一樣。
「我不答應。」舞空還在猶豫。寒衣卻已經斬釘截鐵的挺直了腰桿,昂然說道。
「傻小子,你不想一勞永逸?有我的保證,再也不會有人敢來找你們的麻煩……」
女媧笑吟吟的解釋,寒衣卻打斷了她,臉色冰冷,沒有一絲情緒︰「我們?我,和誰?那個沒了記憶,沒了自己的軀體的另一個女人?」
「三魂六魄可還是她的……」
「她已經死了,三魂六魄于她還有什麼用?」寒衣口氣決絕,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
女媧先是有些惱怒,眼神劃過舞空猶豫的臉,又盈滿了笑容︰「我是問這丫頭,跟你無關。」
舞空感覺到兩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立刻抬頭望去,女媧滿是鼓勵,寒衣卻是冷得像冰刀一樣的冷瞥,仿佛她只要說出一個「好」字,他就會撲上來掐死自己一般。
「寒衣,這個主意……」她試著跟寒衣溝通。
寒衣卻已經用冰冷的手掌抓住了她,冷峻的臉孔逼近。聲音好像來自寒冷的冰林︰「很爛,這個主意很爛!即便咱倆同時被扔進煉丹爐,也不過是個死,跟她說的那個所謂的主意又什麼差別?!」
「我怕死,怕熱,我不想進煉丹爐。」這也許是自己的心聲吧,而不是想犧牲了誰保護了誰,反正……之前那些記憶,根本沒什麼值得留戀。
這張紫衫的臉,她也早就恨不得毀了,只是下不去手而已。
寒衣緊緊的盯著舞空的雙眼,冷冰冰毫無色彩的墨綠色眼眸忽然波動起來,好像冰雪初融,不小心的流淌出春的氣息。
他慢慢靠近舞空的臉頰,一張薄唇貼上她的耳廓,低低的,略帶沙啞的說道︰「那就容我一搏。」
容你一搏?
舞空苦笑。
那天晚上,她親眼看見變成靈玉天尊的女媧只輕輕揮一揮衣袖,寒衣便像一具死尸一般,滾回了房門里。
寒衣看透了她的心思,頓了一頓,揚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道︰「我一向自私,現在更是一樣。你那記憶里有我,從咱們還是圓滾滾的丹藥,到化形成小小嬰兒,到長成今日……你怎麼就舍得不要了?總之我是舍不得的。你從前罵我霸道,今日能不能容我最後霸道一次?我不許,不許你答應她。我還想……」寒衣說到一半,忽然紅了臉。
舞空難得听到他說煽情的話,正覺得受用無比,連忙問道︰「還想什麼?」
寒衣舌忝了舌忝淡粉色的薄唇,掙扎了半天才鼓足勇氣說出來︰「還想跟你……像李和魚兒那般……」
「去!」舞空也不由得紅了臉,恨恨的推了寒衣一把,寒衣也不抵擋,微揚著唇角倒退了幾步,一雙眼眸卻深深的看著舞空不放。
「你們磨嘰完了沒?!」女媧見他倆居然好像在打情罵俏,一雙秀眉緊緊的皺在了一起——夙陌是傻子嗎,喜歡的女人明明有紅杏出牆的跡象,他還死不悔改?
寒衣卻根本不理她,再次走回舞空身邊,強硬的握住舞空躲閃的雙手,輕聲說道︰「你別怪我唐突,現在若還不說,只怕……沒機會再說了。」
舞空本來還在掙扎,听他說出這樣的話,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哪里是只怕,明明就是事實啊,自己和寒衣綁到一塊兒也打不過女媧,要是不答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到了現在。舞空倒是也想開了,揚臂抱住寒衣,像上次一樣把額頭抵在他的勁窩處,雖然說不出一句話,雙臂卻還是緊了一緊。
寒衣微笑著回抱住她,用自己瑩白的臉頰蹭著舞空光潔的額頭。
女媧幾乎氣得吐血,轉身走到遠處,背對著兩人。
不是她松懈,而是她修為高深,就算不用眼楮看,單憑感知。也可以判斷出兩人是不是還在那兒。
寒衣斜看了女媧一眼,雙眼幾不可見的眯了一眯,便低下頭,用顫抖的嘴唇緩緩的輕啄舞空的額頭和眼楮,嘴唇冰涼,像從天而降的雪花,一片一片的飄落在舞空的臉上。
女媧的臉像鮮血一樣紅,索性關閉了感應,又向前走遠些。
她想,兩人這樣旖旎,像是臨死前的瘋狂,看來,等他們纏綿完了,就會答應自己的條件。
早知道,根本不必毀了這女孩的身體和記憶,只要讓夙陌來親眼看看就好了。
她的腦子里正在胡思亂想著,忽然听見身後遠遠的傳來一聲鳳凰鳥的嘶鳴,連忙回頭一看,舞空和寒衣身側不知何時又出現了那只遮天蔽日的、火紅的鳳凰鳥,寒衣正扶著腳似乎已經發軟的舞空騎上鳥背。
XX!
女媧不由自主的罵了句什麼,身體想離弦之箭像鳳凰鳥射去!
上次讓你用這樣的法子逃了,是本上神見憑空出現了一只大鳥,才一時失手,難道還會在同一個地方摔第二次跤?!笑話!
鳳凰鳥騰空而起,女媧眼看著就要抓住它的大腳……
忽然,一股寒氣從足踝處傳來,又冰又冷,仿佛凍僵了五髒六腑!
女媧連忙一邊踹,一邊運氣來擋,那寒氣雖然強硬霸道,卻敵不過她數十萬年日積月累的真氣,節節敗退!
「撲通!」女媧雖然成功的防治自己被凍成冰人兒,身上還是又麻又冷,不由得跌落在沙灘上,腳邊是拼盡了全力的寒衣,已經虛月兌到昏迷不醒,卻仍舊牢牢的抓住自己的腳踝。
女媧踹了幾腳。把早已半死的寒衣踹開,抬頭望向天際……
別說鳳凰大鳥和舞空,就連一個紅點都看不見了。
「臭小子!」女媧揚起手掌就要拍向寒衣,眼光落在那張慘白卻堅韌帥氣的臉上,再掃了掃寒衣修長好看的身材,手掌漸漸放了下來。
夙陌,我讓你看看,你心愛的未婚妻是如何與這小帥哥親熱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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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空和菲菲並排躺在一片花海之中,呆呆的看著蔚藍的天空。
就在剛才,她和寒衣擁抱在一起,好像是臨死前的告別一樣,寒衣卻忽然召來菲菲,指尖在菲菲身上一抹,菲菲就再次變化成巨大的鳳凰鳥,自己的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寒衣已經把她一把托上了菲菲的後背,二話不說就朝著菲菲上拍了一巴掌!
「你上來啊!」舞空的話還不曾喊完,菲菲已經飛出老遠,再回頭一望,寒衣已經掛在飛到一半的女媧的腳踝上,女媧正動作僵硬的踹他。
而寒衣身上的衣服,已經恢復成兩片綠葉,說明他已經拼出了全部的法力對付女媧,連維持障眼法那點小小的剩余都沒留。
「寒衣……」
舞空的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知道,寒衣,是在用自己的命,來救她。
女媧要的,是舞空的命,他舍不得,溫柔的對自己最後霸道一次,便舍了自己的命。
寒衣,我已經欠你五百年的光陰,你還讓我再欠你一條命嗎?
舞空捂著臉,把身體團成了一團,低聲抽噎起來。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師父,師父絕色,師父對自己寵溺疼愛,師父法力高強,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尊……
剛才,寒衣把自己像一片干枯的樹葉一樣掛在女媧的腳踝上,再也不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的對自己不理不睬,再也不會因為別的男人看自己一眼就挖掉人家的眼珠子,再也不能吃師父的醋,再也不能變出一朵冰花在送給自己,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吃掉自己吃了一半的酸果子……她才知道,最會讓自己心疼難過的那個人,原來是寒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