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天尊看著躺在自己面前。面色慘白如紙的寒衣，臉色淡然。
雖然他一貫如此，但是舞空也一貫多疑，她甚至覺得，靈玉天尊給自己的丹藥有什麼貓膩，才讓寒衣服了之後，不但沒醒過來，反而一向冰涼的身體有了一點溫度。
她冷眼看著靈玉天尊給寒衣診脈，心想，師父，您追了上去，卻故意放我們離開，是不是又是在耍心計？
您是不是料定了惑夔不會任由寒衣離開？
或者，您料定了惑夔會對我痛下殺手，而寒衣也一定會舍命保護？
然後，我會給寒衣服下您情真意切中送給我的那壺仙丹，再帶著他來求您施救？
她知道，自己這麼想，未免有點不厚道——可是，師父，如果惑夔說的都是真的。我實在沒辦法用厚道的想法來揣測您的心意。
變成女媧的舞空思緒萬千，而那邊靈玉天尊早已親自寫下了藥方，交給一直守在一邊的淨心，讓他按方揀藥，又如此這般的囑咐了一番。
對于靈玉天尊有本事救回寒衣，舞空倒是不懷疑——如果一切都是他的算計，那更加勿需懷疑。
殺人滅口，從來都不符合靈玉天尊的性格。
他比較習慣假惺惺。
就像蒙白說的，偽君子。
舞空毫不吝惜的用難听的話月復誹靈玉天尊，而靈玉天尊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手掌，仿佛要握她的手。
舞空條件反射的一跳，躲開了靈玉天尊，見靈玉天尊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連忙笑道︰「夙陌，我正從心里罵您呢——您的讀心術太厲害，我不敢讓您听見。」
听舞空這麼一說，靈玉天尊卻笑了︰「哦？」或許，他又在想，這才是他認識的舞空？
舞空其實最怕靈玉天尊這樣笑，那笑容傾國傾城，像施了迷心術的手指，可以撥動任何人的心弦，哪怕這個人有多恨他，多戒備他。
「是啊，我罵您，為什麼給人診脈開方都這麼好看？」
靈玉天尊雖然早就習慣了舞空對他的恭維。看上去卻仍舊非常高興，捂著肚子笑出聲來︰「舞空，你現在可是女媧娘娘的樣貌，卻說出這樣的話，若被別人听見了，實在有損娘娘的閨譽。」他嘴上說著，兩人周遭已經設起了結界，就算是站在門口伺候的仙娥，也听不到兩人的聲音了。
舞空也跟著笑︰「女師父已經嫁給您，又在您的翠屏苑住了這麼久，哪里還有什麼閨譽？您若真的為女師父著想，體察人家對您的一片痴心，就干脆弄假成真，讓女師父做我的師娘便了。」
靈玉天尊的笑容滯了滯，立刻仍舊笑著看向寒衣，一言不發。
「師父，寒衣怎麼樣？」舞空似乎現在才想起正事兒。
「惑夔那黝黑盾牌，喚作仙殺，法力無邊，別說妖魔鬼怪，就算是修為高深的仙人。若是被他的仙殺砸中，也危在旦夕。我倒是早就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寶貝，听說一千年前摩惠反叛之前，早偷偷的把他的仙殺藏起來了，再也不曾找見，誰知道，竟然再次出現。」
舞空也看著寒衣，明明知道靈玉天尊定然有辦法救他，卻仍舊跟著揪心︰「我從來不知道，盾牌還可以用來砸人的。那我一定要把那仙殺搶過來，這樣，就算我同剛才一樣法力全無，也不必擔心有人會來找我的麻煩。」
舞空以為，靈玉天尊會問剛才怎麼了，誰知，他卻好不關注，只是笑著繼續談論仙殺︰「那仙殺是法寶，就像我給你養的那多情環一樣，除了主人之外，任何人奪來都毫無用處，只是一件稍微好些的兵器罷了。」
「哦——您還沒說，寒衣的傷怎麼樣？」
「我現在讓淨心去煎藥，可暫時保住寒衣的性命——那仙殺厲害之極，若不是踫巧我之前給了你們一點丹藥，只怕早就魂飛魄散了。」
踫巧？
舞空心里苦笑，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只是擔心的繼續追問︰「只可暫時保住性命？那然後呢？！」
她一臉期待的看著靈玉天尊的俊臉，心里卻在隱隱作痛。
她知道，然後。就該是靈玉天尊的條件了。
果然，靈玉天尊垂下眼瞼，悠悠說道︰「然後……就要問你了。」
「……」
到了這一刻，舞空的心反而安定下來。
該來的，總會來的。
她挺直了腰身，淡淡一笑︰「師父，您就別賣關子了，只要能救寒衣，就算是要我的命，我都肯答應。」
靈玉天尊微垂的雙眼暮然張開，眼神復雜的看著舞空，深潭般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幽黑︰「舞空，你一向最怕死的。」
「現在我也怕啊，只是我更寒衣死了——他若死了，我恐怕想活都活不成的。」舞空笑看著靈玉天尊，滿意的看到自己的話像針一樣扎進靈玉天尊幽黑的眼楮里，然後蕩漾開去，泛起無數帶血的漣漪。
靈玉天尊微微眯了眯眼楮，眼里不自覺泄露的傷心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緊跟著笑靨如花︰「你這樣痴情，我若真的幫你了，恐怕你倒要恨我。」
舞空不說話，只是揚了揚眉。
「寒衣的藥。就是和他同一個煉丹爐里煉制出來的你。」
舞空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楮︰「原來這麼簡單？那我馬上現出原形，您把我給他喂進去。」說完便真的要變身。
靈玉天尊身影一晃便到了舞空身前，長臂一伸便從舞空身後抱住了她︰「你理解錯了，你無需親自被他吃了，只要你……只要你和一個修為高于你們兩個的人行夫妻之禮，有孕之後將胎芽取出，煉制成丹給寒衣服下，他自可和從前一樣生龍活虎。」
舞空立刻滾下淚來。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絕沒想到這個。
修為高于自己和寒衣的男人？
舞空只認識靈玉天尊一個，難道還會去找別的陌生男人嗎？
自己跟他在一起也就罷了，只要寒衣能活。居然要有孕，還要把那個小小的胚芽煉制成丹……
三界之中，還有比這個更加殘忍的事兒嗎？！
靈玉天尊把舞空抱在懷里，听見了她的心思，手臂僵了一僵，卻終歸慢慢柔軟下去︰「舞空，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寵愛你才會這樣做，我都是為你好。」
******
夜深人靜。
舞空抱著雙腿，呆坐在紫苑的荷塘前，目光沒有焦距的落在那一池的荷花上。
紫苑沒有四季，像是裝了中央空調的房子，一直都是差不多的溫度。
所以，那荷塘，無論在什麼季節，都是熱熱鬧鬧的，田田的荷葉，婀娜多姿的水芙蓉，早已成熟的蓮子……
只是不知道，這滿塘的荷，是不是喜歡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連枯萎凋零，休養生息都不能的日月？
不能否認，在寒衣之外，她仍舊會為靈玉天尊心動，心疼，如果沒有惑夔的那番話，哪怕此刻嫁給靈玉天尊，把一個活蹦亂跳的寒衣交給四公主，她都可以接受。
無論如何，寒衣那麼對四公主，四公主卻仍然舍不得他，也算是難得了。
可是現在，她突然發現，師父為了得到自己，費勁了心機。她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該難受。
如果只問她的內心，她只有深深的抗拒。
她還記得，很久以前，她看過一個電影，叫《楚門的世界》，金凱瑞演的，劇中的男主楚門一直自認為生活幸福，誰知最後發現，他從小到大經歷的一切都是電影公司給他安排好的，父母，同時，妻子，朋友……目的只是以他做為男主角，拍一部熱賣的電視劇。
而自己，從化形，成為靈玉宮的弟子開始，除了和寒衣的愛情，哪一步不在靈玉天尊的控制之中？自己就像是靈玉天尊養的一只小羊，高高興興的在前面跑，靈玉天尊拿著自己看不見的鞭子在後面揮，要是自己一不小心走上了他不喜歡的路，他就會稍稍揮動一下鞭子，讓周遭的人把自己擠回來……
如果，自己不想那麼多，會幸福一點吧？
在靈玉宮，做一只被靈玉天尊寵愛的快樂米蟲，不但想怎麼吃喝玩樂就怎麼吃喝玩樂，還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更能長生不老……
如果真的這樣，師父，你為什麼不看的嚴一點，別讓我跑得太遠，別讓我听見我不該听到的東西？
現在，我听到了不一樣的聲音，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走下去，你為什麼還要用這樣的方法逼我回來？
你倒真的是「師父」啊，你要像普天之下的父母一樣，替子女決定人生嗎？決定完了，還要告訴自己，「我是為你好」？！
可是不听，又能怎樣？你能眼睜睜看著寒衣死嗎？！
「姑娘，夜深了，還是去睡吧。」小莫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舞空身邊，給她披上了一件外衣。
「小莫，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舞空軟軟的斜靠在小莫肩頭。
小莫紅了臉，仿佛這句話極其少兒禁止，半晌才扯著袖子勉強回答︰「小莫修為不夠，不敢動兒女之情。」
「只是不敢動嗎，說明你還是願意動的？」舞空開始胡扯，好讓自己開心一點。
「姑娘~~~~」小莫拉著長長的尾音輕輕推了舞空一把，臉色更紅，見舞空明明在笑，眉宇間卻都是憂傷，忍不住多嘴道，「姑娘，您可知道，三界中有多少人羨慕您？論身份地位，論法力修為，論外貌長相，再加上天尊大人對您的寵愛和痴情……誰有您這樣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