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眾人進門,初七這才看到了他們口中的那個小姑娘。只見那小姑娘年紀比她還要小些,看著不過才十二三歲。略尖的臉,杏眼桃腮,看著也還算是清秀可人的。
只不過大約因是困苦所迫,面色看著微微泛黃,頭發也有些枯黃發焦,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所致。
此刻她也不看屋里的眾人,只是靜靜的跪在床前。床上,正一動不動的躺著一個干枯瘦弱的中年男子。
看她這副樣子,初七不由想起當初繡娘死的時候,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的肝腸寸斷。暗暗的嘆了口氣,初七默不作聲的在一邊坐下了。
幾個債主也都跟著坐下了,各自將手中的文券遞了給那做中人的老者。那老者接過文券,又叫人從自己家中取來了算盤,手法熟練的打了起來。
計算完畢後,又復核了一遍,這才抬頭看著各人道︰「共計是二十七兩紋銀!」
哪知他話音剛落,只見那邊原先那尖嘴猴腮的男子已冷笑了一聲道︰「二十七兩,你開玩笑吧!他欠我一個人的也不止二十七兩!」
他語聲尖銳,語氣更是尖刻無比,讓人听著便覺不甚舒服。
那老者臉色有些難看,半日才恨恨道︰「人都被你們給逼死了,難不成到了這個時候,苟老三你還想本利兼收不成?」
「他借的原就是高利貸,難不成我還只收他本金?」那叫做苟老三之人卻是冷笑著接道︰「人人似他,我一家老小豈非要去喝西北風!」
原來這人竟是靠高利貸過活之人,想來這屋里還有不少同他一樣的人。初七含笑的環顧的屋子一周,這才看著那人緩緩的開口問道︰「這位苟大哥,照你的說法,你是非要本息一起收回了?」
要說初七說話是不重不輕的樣子,卻在「苟」字上故意加重音量,旁人听起來仿佛是在喊「狗」大哥。
這下不由得均是哄堂大笑起來,那苟老三面子上掛不住,便想尋初七的晦氣。但一見初七旁邊的劉牛幾乎是壯得能只手提起自己,只得撇撇嘴語氣憋屈的回道︰「那是自然!」
「那好,」其實那人原也算是苦主,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但如此落井下石委實讓人厭惡,初七于是冷笑著一撇嘴,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張文券道︰「這張文券若是本息一道合計起來,約莫是二十兩。你若想吞了所有還債,不如就收你十五兩,你給了這張文券債主十五兩,這文券便與了你!你賺的豈不更多?」
要說眼下眾人都不是眼窩子淺的,眼看如今這情況,人已死了,你便將他女兒賣了與大戶人家做丫鬟,便是生得好些,也不過十兩銀子上下的價錢;若是將人賣到娼門,錢倒是可以多些,但多也多不過二三十兩,眾人分了,也不過剛夠本金。
如今他一人便想要本息皆收,難不成這女孩子竟是瓖金的不成?
听初七這樣一說,其他人也都紛紛的跟著附和了起來。
那苟老三怔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之極。也不理眾人,只向著初七一抬下巴道︰「你倒是會起哄,既然你想這趟渾水,那你倒是開個價!我們一眾人也好都賣給了你。」
要說這苟老三也是頗有眼色的,眼下見眾人都變了卦倒向初七,他倒也不急。反倒是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瞬間將事情全權推給了初七。
一來他與其他債主均是同城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也還都是熟人,故而他也料準了如此一來眾人都會偏向自己;再來原先他們都是親眼見初七露了財,自認也拿準了的剖想要敲詐初七一把。
听他這樣一說,又見其他人都是紛紛附和于他,初七不由一聲冷哼,她等的可不就是這個機會?!
「這小姑娘我看著倒不錯。她父親一共欠了你們二十七兩,我也不多說什麼。」抱臂輕哼一聲,初七冷眼看著幾人,淡淡開口說道︰「你們這里一共是五個人,我便給三十七兩紋銀,除本金外,另外每人再給二兩銀子的利錢。你們若肯,我這就給了錢;若不肯,那你們便繼續去鬧吧,我可是不奉陪了!」
她並非不知人間疾苦之人,對于物價心中也清楚得緊。想從她手里敲去一分半兩的,也要看有沒那能力!
何況西城畢竟不過是個小地方,這三十七兩銀子買個人,已是極為不菲的價格了。
「三十七兩……」苟老三一張嘴,便嚷了起來︰「姑娘是在把我們當猴耍麼?!」
孰料,他話音剛落,旁邊卻有人重重的咳了一聲,站起身來,說道︰「小姑娘,你若肯出四十兩,人你這就帶走便是了!」
初七原本以為這人會坐地起價,卻沒料到此刻他會忽然開出這樣個價錢來,也不知是有何緣故。因而便抬頭去看那人,只見他臉型方正,濃眉大眼,看著居然頗有威勢。
她細細回想了一回,這才想到這人剛才竟一直沒有開口說過什麼話。看著不像債主,倒像是湊熱鬧的。
她因不願別人以為自己是大戶人家揮霍無度的小姐而又想敲竹杠,正要反駁,卻又听那人緩緩說道︰「那三十七兩,便依小姑娘你的說法還債,其余剩下的三兩,便留于這丫頭替她葬了父親吧!」
初七怔了一下,到了口中的話便沒說出口,半日才點點頭︰「好!」
這人方才一直不言不語,此刻忽然開口,卻是震懾全場。再無人敢說什麼,便是那苟老三也是閉口不語,顯然這人在西城頗有些聲望。
停了一刻,這人又道︰「在座的各位可還有什麼其他想法?」
眾人各自沉默了一下,才有人笑道︰「言老大既然開口了,我們自然只有听從的份!」
說話這人竟是苟老三,此刻他一臉笑容,諂媚至極。初七斜睨了他一眼,倒也並沒多說什麼,只從袖中取出一只極小的錢袋子,從里頭拈出幾粒圓滾滾的金豆子,放在桌上。
「這金豆子,半兩一粒,這里共是八粒,請哪位去換了銀子來吧!」
要說這金豆子,還是她離開晉京之時,姜煜桓給了她的。當時給了兩個錢袋子,一個里頭裝了十余兩碎銀,另一個里頭裝的便是這金豆子,一共二十粒,十兩黃金。
姜煜桓只說黃金值錢,帶在身邊方便也不甚惹眼。她想想覺得也是,便收了,想不到今日還真是派上用場了。其余該她的分紅錢,姜煜桓盡皆給她換成了一百兩一張的銀票。
黃烘烘的幾枚金豆子在桌上滴溜溜的打著滾,在場眾人的眼不覺都有些發直。
那言老大卻是皺了皺眉,伸手拈起一粒金豆子,細細打量了一番,才看向初七道︰「姑娘可是打從晉京來的?」
初七有些錯愕的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不錯!」
她口中應著,終是忍不住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幾粒金豆子。這些金豆子姜煜桓給她時,她也只是隨意的看了一眼,並未太在意。
如今看來,這金豆子上頭應是頗有玄機的。
那言老大神情怪異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恭謹的對著北面拱了拱手︰「姑娘回晉京見著晉世子與郡主時,勞煩替言翔帶一聲好兒,就說他們二位的大恩,言某永不會忘!」
場中諸人一听世子與郡主,不約而同的都是打了個戰。這西城一貫就是天高皇帝遠的地兒,莫說世子與郡主,便是一個致仕的七品芝麻官,眾人見著也還要恭恭敬敬的喊一聲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