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沉心听著那繡娘一一道來。這才知道原來那安國侯府本是開國功臣之後,因開疆闢土而累功為開國帝皇封為安國公,又將公主下嫁安國公府世子,到也是一時聲勢 赫,無人能及。
不過這等榮寵恩遇延續了將近百年,卻因上上代老安國公在征伐夷狄之時,貪功冒進而致大軍潰敗,聖上大怒,本是要斬首削爵的,但那一代的皇後卻正是安國公府的嫡女,經不住皇後的再三哀求,加之大軍最終功成,皇上終是饒了安國公一命,只削爵為侯以儆效尤。
安國侯府經此一事元氣大傷,自此從金晉數一數二的世家開始淪為二流世家,加之這幾代安國侯府又不曾出什麼杰出的人才,連後宮中也難得博上什麼名位,故而近幾年來,便更是不堪。
不過好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侯府雖大不及從前,從前的家產也被揮霍了不少。但維持個面子卻還是能夠的。
然而這一代安國侯卻是個好,喜美食之流。且不說家中廣有妻妾成群,還豢養了許多歌姬舞女。上行下效之下,侯府世子也跟著養成了風流揮霍的性情。到如今年紀還不上而立,卻已有了八九房小妾,時不時的還常在秦樓楚館留戀不去。
初七默默听著,不自覺的嘆息了一聲。那繡娘見她嘆息,也有些感慨,因隨她嘆了一聲,慢慢道︰「這便是富貴人家的悲哀了,雖是錦衣玉食,珠圍翠繞的,總也有些不足!」
听她這話說得自是頗有些談吐的,初七不禁有些訝然的看了她一眼。按說雖是霓裳里雇的繡娘,但她素來月余都難得去瞧上一回,故而與這些繡娘算不上熟悉。
此刻听這繡娘的談吐,自然是沒想到區區一個繡娘,竟能說出這種話來。那繡娘倒是乖覺得很,那神色顯然是看出了初七的詫異,卻也不知為何,只低垂著頭笑著不說話,並未多做解釋。
「初七姑娘怕是不知道,」卻是旁邊另外一位繡娘雙眼一轉,微微探身向前插口道︰「安繡娘原是在大戶人家做活的,後來那戶人家因犯了事,被抄了家,她才離了那家。不過她的見識可是要比我們高得多了的!」
「哦?!是這樣啊!」聞言,初七這才明白過來,注意的看了那安繡娘一眼,見她容貌雖不出眾,卻勝在肌膚白皙,配上干練的舉止,看著極是清爽俐落,頗引人好感。
笑了笑,她倒也沒再說什麼,只伸手揭開車簾向外看了一眼,這才回過頭沖安繡娘一笑,道︰「快到了人府上了,這些個話兒暫且就不說了,免得被人听見,徒自惱了人家!」
安繡娘忙笑著點頭。說話的當兒,那馬車卻已在安國侯府角門前停了下來,眾繡娘下了車,初七抬眼一看,卻見眼前一扇朱紅小門,門口卻已有個三旬左右的婦人,在候著。
見她們下車。便快步的迎了上來行了一禮,且笑道︰「可是霓裳的初七姑娘?」
初七抬眼看那婦人,卻見她眉目清朗,五官端正,隱約透出幾分精干之氣。一身穿著非綢即緞,頭上又盡是黃的白的,看那衣著神氣,便知是個有些體面的婆子。初七忙還了禮︰「正是,因少夫人喚我們過來裁衣……」
她話還沒說完,那婆子已笑道︰「少夫人早吩咐了我在這里接著各位,各位便請隨我來!」她一面說著,一面回手推開角門,引了眾人進去。
這角門似是開在花園邊上的,才一進去,便見著滿目簇簇紅梅飄香,雖是冬日,園子里卻還有許多長青植物,生得極是精神,讓慣看了外頭淒淒冬景的眾繡娘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穿過小花園,過抄手游廊,便到了一處花廳跟前。宋芷兒的丫鬟畫眉已在門口候著,見她來,忙上前一步,客套了幾句,又揮手令引路的婆子去了,這才引眾人進了花廳。
花廳里頭,宋芷兒正坐在上首,手中一只暖爐,旁邊幾上卻是一只粉彩福壽如意茶盞。見了初七。卻只矜持一笑,並未起身,更不言語。
她既不言,初七自也不願主動去踫她釘子。因領了眾繡娘,過去對她行了一禮。回過頭來,自有畫眉細細對她說了宋芷兒打算制的衣裳,初七便拿紙筆一一記了,又請宋芷兒起身,親自為她量了尺寸。
等一應事宜完了之後,還不待她開口請辭,宋芷兒已淡淡道︰「因走了水的緣故,府內需制衣裳的,並不止我一個。畫眉,帶幾位繡娘過去幾位姨太太那里,為她們量身!」
畫眉躬身應著,回身做個手勢,示意眾人跟了她去。這邊廂初七正欲跟上,宋芷兒卻忽然又開口止住她的去勢道︰「听說初七姑娘手藝出眾,曾為晉寧郡主做過幾件絕頂的好衣裳。前些日子,我有幸見了,心里甚是喜歡,想請姑娘也為我做上幾件!」
初七听了這話,不覺暗暗苦笑了一下。她先時便覺得宋芷兒一應舉止有些奇異,如今看來,她果真不是單純的只是請自己量體裁衣這般的簡單。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她無奈的聳了聳肩,忙回頭應了一聲,也沒再多說什麼。只對準備離去的眾繡娘揮了揮手,含笑道︰「你們且隨畫眉姑娘去,我與少夫人要商議衣裳式樣,便先留在此處!」
她雖不喜惹事,卻也絕不是個怕事的人,宋芷兒既找了她。她也沒有做縮頭烏龜的道理。更何況,此時是人在屋檐下,即便她不願,宋芷兒也有的是法子讓她留下。她有何苦與她對著干,平白給自己找晦氣呢?
眾繡娘自是不知道宋芷兒與初七的過往的,听初七這樣說便都跟著畫眉去了。等她們一行人離開後,宋芷兒這才笑了一下,指著身邊的木椅道︰「初七姑娘請坐!」
初七靜靜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葫蘆里買的是什麼藥,便依言坐了下來,外間自有另一名丫鬟送了茶水來。
初七接過茶水,謝了宋芷兒,喝了一口後,將茶放在一邊的桌上仿佛不知情一般問道︰「不知少夫人想做怎樣的衣裳?」
「明人不說暗話,」宋芷兒卻是緊緊的盯著初七,勾唇淡淡一笑,溫和道︰「我想以初七姑娘的冰雪聰明,該已經猜到我今兒請你過來,並非單純為了做幾件衣裳!」
初七見她這般爽快,不覺怔了一下,便也懶得與她虛以委蛇,因點頭直接問道︰「還請少夫人明示!」
「明示我是不敢當的……」宋芷兒笑著搖搖頭,端起桌上的清茶淺淺的抿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只是有個人想見初七姑娘一面,委我代為引見。我也實在是推卻不過情分,只得應了,今兒其實卻實是他想見你的!」
听宋芷兒這樣一說,初七不覺微怔了一下,自己何時認識她的熟人了?!
這邊廂她念頭還未及轉過來,那邊宋芷兒卻已回身叫道︰「大表哥,快出來吧!」
大表哥?听到這個稱呼,初七心中一震,隱隱有些明白了過來。還不及反應,卻見有人自里間緩步的走了出來,正笑吟吟的看著她。
只見來人身材修長,容貌秀美,一身月白繡蘭草錦緞長衫愈發襯得他人如玉樹。氣度優雅。
這人,可不正是花有重的嫡出兄長——花有為!
她雖只見過這人一回,但對他印象卻是頗深的。驚愕的看著翩翩而來的花有為,初七又轉頭看了宋芷兒一眼。按說宋芷兒與花有重既是自小在花老爺子那里長大,哪里有不明白花有重與花有為二人之間利害關系的道理!想到這里,她暗自撇了撇嘴,心中好一陣為花有重感到不平。
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花有為,初七垂下頭心下念頭飛閃,隱隱覺得他找上自己並非什麼好事。
一顆心不由撲撲一跳,不過光天化日之下,何況自己前來侯府花有重亦是知曉的,想來他們應不會明目張膽的做出什麼事來。想到這里,她不由強自鎮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