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只覺那聲音入耳極為熟悉。片刻的思緒間已是明白了過來。她心下狠狠一抖,此刻再也顧不得許多,唰的一聲站了起來,一個箭步沖到門口,猛地打開門,西面紅雲燒天,一抹金輝斜斜照入院中,院子里頭不知何時已立了一雙男女。
男的一身月白長衫,儒巾灑然,長身玉立,風采翩然。女子卻是素衣素裙,縴雅如玉,清麗無雙,二人並肩立在一處,雖無一絲親昵動作,卻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契合感。
初七上前一步,心底又驚又喜,幾乎是帶著哽咽的聲氣喚了一聲︰「沈先生,柳姐姐……」
這兩個人,正是久已不見卻讓她時時掛念的沈別宴與柳書顏。而沈別宴身側,正是笑容散淡灑月兌。一身墨色蘭草暗紋長袍的花有重。
沈別宴站在幾步開外,一雙黑潤的眸子將初七細細的看了個遍。過了半刻他這才爽朗的哈哈一笑,迎上前一步,立在初七跟前拍了拍她的發頂,神色里浮現出一絲悵惘與懷念︰「這才一年不見,丫頭你可是愈加的出挑了!」
他口中說著,又回頭對著不遠處的柳書顏揶揄道︰「再這般下去,將來遲早一日要將你也給比了下去了!」
他這話一出,倒是將初七原先傷感的心緒全驅趕了個盡,不由得「撲哧」一笑,順著他的目光向柳書顏看了過去。
只見柳書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緩緩走上前牽住初七的手,柔聲道︰「莫要理他,他如今是愈發瘋癲了!」
初七欣然握住柳書顏柔軟如棉,細滑若絲的玉手︰「柳姐姐……」
她只覺得心中有許多話想說,但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叫了這三個字,一時竟是梗住了。若說繡娘死後,她一人沉心帶著陽陽討生活,以致她以為這一生自己的心就如千年的寒湖一般再也無波無浪了。
而此刻乍然見到沈別宴與柳書顏,她只覺得他們的出現仿佛是一塊巨石,咚的一聲砸進自己的心湖,引得了驚濤駭浪。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竟是如此的好!
柳書顏了然的看著她莞爾一笑,正欲說話,那邊沈別宴已二話不說的自個抬腳進了屋笑道︰「罷了罷了。有話進屋說吧!」
初七听了這一句,這才想起自己一時動情竟忘了引他們進屋。要說晉京二月的天氣,仍頗寒冷,倒是自己待客不周了,忙牽著柳書顏進去,又急急的叫三翠去倒茶。
眾人進了屋這才發現屋里竟還有人,不過好在官聞景與他們自小便相熟,何況當初柳書顏一事他還出了大力,故而兩廂見了,幾人也不生疏的見禮問了好。
待方一坐下,初七便迫不及待的問道︰「沈先生,柳姐姐,你們怎會來京城!」京城原是是非之地,而沈別宴那等性子,身邊又帶著柳書顏,她可實在不覺得他們會主動來此游玩。
沈別宴春風滿面,哈哈笑道︰「這事,我就不說了,等你柳姐姐私下里同你說吧!」
初七心下一陣疑惑,不免詫異的看向柳書顏。柳書顏面上微紅,淡淡的胭脂色瞬間爬滿了如玉一般光潔柔女敕的雙靨。既喜且羞的白了沈別宴一眼,一時秀色幾乎炫亮了整間屋子。
那種幾乎是打從心底發出的光輝,讓初七心中忽然便已恍悟︰「原是這樣,那我可是要恭喜先生與柳姐姐了!」
沈別宴倒是毫不遮掩,灑月兌而坦然的眯眼笑道︰「多謝多謝!」他口中謙著,眉目間卻是喜色無邊。
柳書顏畢竟是女子,心中雖也喜悅,但還是羞意更多一些,急急掃了一眼室內,另尋了由頭笑道︰「初七,你這書桌上的桌屏卻也有趣,看著淡雅細致,韻致佳絕,卻似摹了前人佳作。只不知是何人所摹,手法竟是如此高妙!」
她這一提,眾人這才注意到書桌上的那面桌屏。花有重眼尖,一眼便覺不對,忙上前細細看了,心內不覺大大吃了一驚,他曾見過初七刺繡,雖說那時初七猶在練手階段,所作遠不及這四幅細致,但也已略見雛形,此刻見了精品,不由更是吃驚。
忙小心的捧過屏風,遞了給諸人一一玩賞,各人亦是贊不絕口。沈別宴當即笑道︰「此作可謂神繡,說起來,我與書顏這一向走了許多地方。所見刺繡精品也自不少,卻還真是難得見到這般獨出機杼的精致刺繡。當真難得難得!」
初七掩嘴一笑,看著沈別宴道︰「謝先生夸獎,先生這般喜歡,原是該送給先生的,只是這東西,早已定了要送一位朋友,只得等將來,我再慢慢的繡上一幅,送給先生,以賀先生的添丁之喜了!」
「屏風之事,倒也不急,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繡來。」沈別宴卻是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反是有些意味深長的看著初七道︰「不過有些東西,卻是免不了現下就要麻煩神繡姑娘了!」
神繡姑娘?!初七被他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逗得一怔,旋即恍然想到沈別宴說的怕是柳書顏在這里安心養胎之事,因而便抿嘴笑道︰「先生說笑了,先生但凡有事,只管吩咐下來便是了!至于神繡二字,我可真是萬萬不敢受的,先生可再莫調侃我了!」
幾人說了一回,花有重便向官聞景道︰「聞景剛自考場回來,卻不知考的如何?」
沈別宴曾教過官聞景幾年。雖然關系遠比不得沈別宴與花有重那般親近,卻也算是師徒。官聞景在他面前,自然也是極為恭敬有禮的,忙笑道︰「正要請教沈先生與有重兄!」
沈別宴聞言笑道︰「說起來,我已有好些年不曾鑽研過學業文章了,如今听到聞景說起請教二字,心中實在深感慚愧!」
官聞景打小便對沈別宴崇敬有加,听他這樣說便忙道︰「沈先生說笑了,當年先生蟾宮折桂時的幾篇錦繡文章至今仍被天下學子奉為圭臬,聞景每每拜讀,無不汗如雨下。自慚形穢,此次也只是勉力一試而已!」
花有重在旁听得一笑︰「罷了罷了,你們就莫要相互吹捧了。初七這里恰有筆墨,便請三翠磨墨,聞景兄將三篇文章一一默寫出來,使我們得以一飽眼福,如何?」
以官聞景對沈別宴崇敬的心思,能得到沈別宴的指點自是他夢寐以求的。故而听了花有重這話,自是毫不推卻的點頭應下了,忙起了身跟上前去。
那邊花有重已喚了三翠來磨墨。三翠在初七身邊久了,也頗習了幾個字,至于磨墨鋪箋服侍文房等事,更是熟極而流。當下立在書桌一側,取水磨墨。官聞景執筆在手,更不猶豫,一路行雲流水一般的寫了出來。不多一刻,第一篇文章已然揮就。
三翠等到墨跡干透,這才持箋先奉于沈別宴。沈別宴接過文章,因官聞景仍在默寫,他也並不出聲,只細細品讀,一讀之下不覺連連點頭,面上大有贊嘆之意。
官聞景筆下不停,不過片刻,已將三篇盡皆謄寫完畢,三翠侯它干了,這才一一奉上,沈別宴細細看了,不禁擊節贊道︰「當真好文章,據我拙見,此文足當天下魁首!」
此時花有重也已看完了文,因接口笑道︰「見了聞景兄的文章,花某可真是慚愧慚愧了!」
當下眾人贊了一回,沈別宴便指了那文章,細細的與官聞景等講解。他原是天下魁首,昔日會試殿試皆為第一,才學豈是爾爾。加之沉浸舉業之學多年。自是深的其中三味,此刻見了佳文,更是如見至寶,心中瘙癢難耐。一時說得高興,竟是談古論今,滔滔不絕。
初七幼時雖讀過幾年書,但卻側重詩詞歌賦,對呆板教條的舉業文章所涉不多,更是全無興趣,見此情狀,便索性拉了柳書顏的手,笑道︰「柳姐姐,我們去別處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