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里乾坤 第一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酒醒

作者 ︰ 田慧

延平王府的客廳極大。布置並不如何豪華卻自有一份雍容大氣,恰到好處的彰顯著這個王府百年的輝煌。

此刻一身朝服的晉懋正歪坐在古木椅上,半眯著的眼以及波瀾不起的面容讓人瞧不出臉色。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半晌,他這才懶懶的開口問道。

一邊的從人聞言,忙往外看了一看,回身答道︰「稟世子,已是酉時了,外頭天已黑了!」

晉懋搖了搖頭,無奈道︰「這個寧兒!罷了,我先入宮去,郡主回來若是問起,你們便告訴她,我已入宮去了,今夜便不回來,令她明兒清早自行入宮!」

那從人忙答應著,晉懋便也不再多等,起身徑直出門。門口早已備好了馬匹,他翻身上馬提韁直奔皇宮。

要說他原先也是打算等到次日再進宮的,卻不料下晚時分,宮內忽然傳了旨意,令他兄妹二人當晚便進宮去。

他想了想。估模著晉寧還在花枝胡同等消息,便令人往花家去尋她,卻想不到花有重很快便回了消息,說是晉寧剛走。

晉懋想著也便知道妹妹必是因什麼事兒耽擱了,但此時時間甚緊,卻又能去哪里尋她,因此又等一會,便決定先自行進宮再說。

他與天啟帝情同兄弟,身邊又有進出宮門的腰牌,宮門口的衛士又都識得他,眼見他來,都是紛紛行禮,便讓了他進去。晉懋也不客氣,驅馬逕行入宮。

他原有宮內騎馬的特權,因此倒也無人攔他。入了宮門,行不多遠,便見著前頭有人正提著燈籠等著他。晉懋識得那人是天啟帝身邊的大太監王福,便自下了馬,快步上前,拱手笑道︰「今兒有勞王公公迎候了!」

那王福也知他在天啟帝心中的地位,哪里敢怠慢了他,忙提了燈籠迎了上來︰「世子爺客氣了。」頓了頓,往晉懋身後瞅了一眼,不由訝道︰「咦,怎麼不見郡主人?」

「她呀,又不知野到哪兒去了,」晉懋無奈的擺了擺手說道︰「我想著等她回家。宮門怕也要關了,便叫她明兒再進宮,反正也耽誤不了事兒!」

聞言,王福呵呵笑著,隨即提了燈籠在前頭引路,一路將晉懋引到西面的御書房門口,指著里頭道︰「皇上此刻正在里頭看卷,吩咐老奴,見世子來了,便直接請世子進去!」

晉懋一笑,回身拱手︰「多謝王公公!」

他口中說著,手上卻已隱秘的遞過去一只紅色的挑花織錦錢囊。王福倒也並不過謙,直接笑著接下道︰「謝世子賞賜!」

晉懋哈哈一笑,親昵的伸手拍拍他的肩,不再開言,只快步過去,在門口輕叩幾下,待得了應,便即推門入內。

此刻天啟帝正坐在御書房上首,桌面擺了許多卷子,顯然是今兒殿試貢生的答卷。抬頭看見晉懋進來。他便哈哈一笑,招手道︰「子清,快來,看看你這妹夫的文采!」

听這話,天啟帝顯然是對官聞景十分滿意的。晉懋淡淡一笑,也沒上前,反在原地躬身行禮。

天啟帝見他禮儀周全,反覺不耐,擺手道︰「罷了罷了,朕不是早說了,私底下不必計較這些!」

晉懋畢竟行了禮,笑道︰「我固知皇兄不甚計較這個,但朝內朝外眼楮太多,總還是要注意些的,莫要一時不慎被人彈劾,弄得大家無趣才好!」

天啟帝听得一笑,點頭道︰「這話倒也是真的!」

二人說著,晉懋這才過去,立在天啟帝下首,伸手接過天啟帝遞來的那份卷子。

金晉殿試不類省試、會試,卷上都是一問一答,上問,貢士答。而天啟帝所問的問題,自然皆是現今朝廷遇到的一些疑難時事。晉懋接卷一路看了下來,倒也不由的擊節贊嘆︰「我原說官聞景這人文章極好,卻想不到于時事方面也有這等見解!」

他目光一掃,忽然發覺,這份卷子亦是糊了名的,且糊名部分絲毫未動。不覺一怔,笑道︰「皇兄是怎麼知道這卷子乃是官聞景的?」

仿佛料想到他必定會有此問,天啟帝不覺洋洋然的一笑,挑眉道︰「子清可莫要忘記,朕的官妃可不正是官聞景的親妹妹!據官妃說,他們兄妹自幼一道讀書,故此她對兄長的字跡一眼便可識得。你來之時,官妃才剛剛陪朕讀卷,不過朕看此時已不早了,她又身懷有孕,故此令她早早下去休息了!」

原來金晉殿試亦是一般的糊名制度,進士雖名為天子門生,但因殿試時間短促,通常頭天殿試,第二日閱卷,到了第三日便要謄抄姓名出榜單。

不過皇帝只是一人,又要處理軍國大事,哪能一日看遍三百余份殿試卷子?因此閱卷多數還是由禮部諸考官來閱,等他們閱完了卷子後,再抽出其中幾分最好的,請示一番,由皇上擇其最優者排定名次罷了。

往年天啟帝取士亦是如此,只是今年因著晉寧的關系。天啟帝終是忍不住親自關心了一下。禮部雖深感御書房閱卷有些不合常理,但皇上堅持,且此刻點的又是天子門生,自然也無反對之理,因又不知道其中有晉寧這層原因,故而也並沒有想到那麼多。

天啟帝拿了卷子,他也無意挑戰禮部,因此特意問晉懋拿了一份官聞景的字帖,打算對一對筆跡。但三百余份卷子,又是清一色蠅頭小楷,他也實在難于分辨筆跡。官盈朝听說此事。便忙毛遂自薦,她與官聞景從來兄妹感情極好,對他的字自然無比熟悉,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因此毫不費力的將那份卷子剔了出來。

二人說了幾句話,天啟帝這才覺得少了一人,因詫異道︰「寧兒呢,怎麼卻沒來?」

晉懋擺手道︰「不知瘋去哪兒了,我想著這事她不來也還罷了,來了怕反害羞,就叫留了話叫她明兒再入宮!」

听他這樣說,天啟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笑道︰「說的有理!被你這一說,朕也覺得她還是不來的好!」

一面說著,天啟帝又站起身來,懶懶的舒展一下四肢,這才繼續笑道︰「今兒無人,你我兄弟便到後頭去暢飲一番,也好慶祝這個瘋丫頭終于可以嫁出去了!」

話是這樣說,但話語里卻明顯的帶著一股濃濃的寵溺與不舍,听得晉懋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再說晉寧懶洋洋的一路回府,自有家人過來告知她晉懋的去向。她也只是點了點頭,興致全無的吩咐下人準備晚飯,腦子里頭晃來晃去的卻還都是官聞景的影子。

沒滋沒味的吃完了飯,她便早早盥洗上床休息了。這一反常的舉動自然是讓她屋里的幾個大丫鬟狠吃了一驚,想不明白今兒郡主是怎麼回事。

而晉寧在床上輾轉反側,折騰了許久也還是睡不著,直到天光已現魚肚白,她才朦朧睡去。睡夢中卻仍充滿了官聞景。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片刻,卻只是睡不安穩,心中又實在害怕再夢見官聞景,雖然困倦至極,卻還是不想再睡下去。因坐起身來,喚丫鬟來為她穿了衣裳,又令人備車,直往皇宮去了。

晉寧也不知道,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刻。住在官家的官聞景也恰睜開了眼。她是一夜失眠,而導致的迷迷糊糊,頭暈目眩。官聞景那邊則是因宿醉微愕深感頭痛欲裂,周身無力。

官喜因官聞景醉的實在厲害而不敢稍離,頭天晚上便在官聞景的床側打了個地鋪和衣睡著。此刻一听官聞景翻身,他忙翻身坐起,試探性的低聲叫道︰「少爺……」

官聞景唔了一聲,一面抬頭去揉自己的額角,一面問道︰「是官喜麼?」

「是……是小的……」官喜一面答應著,一面忙爬起身倒了茶來。要說他是官家的老人,對于伺候醉酒自然是頗有經驗的。

昨日夜里歇下時便在一邊放了一只紅泥小火爐,爐上溫著一壺水。官聞景撐起身子,一連喝了兩杯茶水,才覺舒服了些。

擺了擺手,示意官喜不必再倒。官喜會意,便又問道︰「少爺可餓了沒有!」

官聞景微微苦笑,他此時頭痛欲裂,胸悶欲吐,哪有半分食欲,淡淡的道了一句︰「回頭再說吧!」

口里這樣說著,人卻已又躺了下去。默默盯著淺綠色葡萄藤式的床帳發了一回怔,細細想了一刻,他忽然問道︰「我是怎麼回來的?」

昨兒酒醉後的事兒,他已不大記得。只記得早晨與眾人相別出門,殿試完後,自覺心下抑郁,路經狀元樓,便忍不住走了進去打算喝上幾杯。

他剛剛搬來官家,不願弄得大家不快,便打發了一直在宮門口等他的官喜回官家報信,自己上了三樓的雅間。狀元樓的動作很快,他來時,又早過了午飯時間,因此不多一刻的功夫,酒菜便已上齊。他便自斟自飲起來,獨自喝酒原就是件孤獨之事,他喝著喝著,便不由的記起從前的許多事兒,酒便愈喝愈多。後來,人便也迷糊了……

不過……仿佛……好像……

腦海中猛然跳出幾幅破碎而不甚清晰的圖像,他悚然一驚翻身而起,三月天里,額頭已是冷汗涔涔。目光微微一掃,他看到官喜神色古怪的立在一邊,卻沒回答他剛才的問題。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平復自己加快的心緒道︰「說,我是怎麼回來的?」

官喜僵了一下,心中取舍片刻,這才含糊而又巨細靡遺的答道︰「昨兒小人先行回來稟報官老爺,老爺很是高興,听說少爺已在外頭用飯了,也便沒有勉強,只安排小人吃了飯。小人吃了飯後,左等不見少爺,右等不見少爺,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官聞景一聲不吭的坐在那里,只是等著他說話,官喜只得繼續說下去︰「小人直等到天擦黑,也不見少爺回來,便回了官老爺,去接少爺……」他說到這里,不自覺有些緊張的舐了舐自己干枯的雙唇︰「結果,小人在天橋左近看到了晉郡主……」

一听他提到晉寧,官聞景的臉色一下子不由變得又青又白,晉寧……這麼說,這麼說……

「然後呢?」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裝作面不改色的繼續問道︰「她說什麼沒有?」

「郡主只說,說她清早就去了花爺那里,結果卻遲了一步……呃,然後,她便在那里等了少爺一天……可是少爺總沒回去,她還說……還說……」官喜囁嚅的不敢說下去。

「她說什麼了?」官聞景沉默了片刻,慢慢的問道。知道晉寧昨兒曾在花枝胡同等了自己一天,他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感覺。似乎有些甜,也有些酸,還有些澀澀的……

官喜被逼不過,只得答道︰「其實郡主她老人家也沒說什麼,只是言下對少爺很不滿意……還……還追問您去了哪兒?」

官聞景微怔了一下,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翹了一翹,晉寧豈非從來都是這麼個脾氣。直率而霸道,辦什麼事兒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淡淡的掃了官喜一眼︰「怎麼又不說了?你何時連回話也都不會回了,看來我是用不得你了!」

官喜听他語氣冷淡,不覺驚了一跳,忙一鼓作氣的說道︰「後來後來小人便引著郡主去了狀元樓到了三樓的雅間里頭,郡主也沒叫小人一道進去,只問小人可曾吃晚飯。小人回說沒有,她便給了小人銀子,令小人去樓下吃飯……」

他惟恐官聞景發怒,因此這話竟是一口氣說了出來,中途連氣也沒敢換,待到說完,卻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官聞景深思的看著官喜,官喜比他稍大幾歲,從盈朝出事後,他便代替冬生來在他身邊伺候著,因此他對官喜甚是了解,知道官喜這人雖算不上巧言令色,但也算是個機靈會看眼色之人,否則又怎能在他身邊待了這麼久。但看他今日這慌張模樣,說話亦是吞吞吐吐,不盡不實的,看來昨兒是知道了一些什麼,因此才會這般心虛。

他不說話只看著官喜,卻讓官喜心里更是心驚肉跳,才一會過氣來,便又急急道︰「小人便去樓下吃飯,只是菜剛上齊,還未吃得了幾口,便見郡主下來了,她臉色有些古怪,吩咐小人送少爺回家後,便去櫃台那邊叫把少爺的酒帳掛在延平王府賬上,然後一聲不吭的就出去了。呃,然後那掌櫃的便叫了一輛車來,小人就把少爺帶回來了……」

聞言,官聞景略略想了想,這才冷冷淡淡的看著他繼續道︰「你確定就只有這麼多?」

他這話說的聲音其實並不大,卻幾乎將官喜嚇出毛病來,他腿腳一軟,竟是一個站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少爺,真是沒了,後來,後來,你也只是說了些醉話……只是一些醉話而已,小人其實也不想听的,只是,只是……」

他之所以這般膽戰心驚,其實並不是怕官聞景,而實是怕了晉寧,上次晉寧只因一句話便賞了他幾記窩心腳,那幾腳,讓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十余天方才起了身。而說起來,那次其實他也還真沒說什麼,他實在不敢想象,晉寧若是知道昨兒官聞景說了什麼,會不會索性砍了他!

官聞景看他許久,忽然笑了笑︰「你是害怕她知道?」

官喜聞言一驚,只剩了拼命叩頭的份。擺了擺手,官聞景笑笑︰「你只管道來,無需害怕,到了今兒我也不怕告訴你,這次殿試,我便是不考,也是要中狀元的……」

頓了頓,他勾唇一笑,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茫然來,也不知是在對官喜說,還是在對著自己呢喃︰「因為當今皇上與晉世子已決定將郡主許配給我,金榜提名之時,我二人的婚事便要公布天下了……」

听了官聞景這話,官喜卻是嚇得連頭也不磕了,傻愣愣的抬起頭來,怔怔的望著官聞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算明白,為何官聞景忽然決定離開花枝胡同搬到官家來住。晉郡主馬上要嫁到官家了,這明明是個喜訊,他卻有種渾身冰涼的感覺。只因……這位郡主,那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呀!

官聞景見他面目呆滯,不禁有些不耐,催促道︰「快說呀!」

官喜被他催促不過,只得勉強道︰「其實,其實少爺也沒說什麼,只是反反復復的叫著郡主的名字,還……還叫了初七姑娘……」官聞景靜靜的看了他許久,知道有些話他畢竟還是不敢說,但自己說的話絕不只是這些,否則不能將他嚇成這樣。

嘆了口氣,他道︰「去取水來伺候我盥洗吧,我要去延郡王府見見郡主!」

官喜見他不再追問,不由欣喜萬分,急忙跳了起來,一個箭步奔了出去。出門時,卻連門檻都忘記了,一下子絆在門檻上,跌了個狗吃屎。

事實上,官聞景說的醉話自然遠不止叫兩個人的名字而已,他夜晚輾轉,時而咬牙恨恨,大叫晉寧騙他,時而又嘀嘀咕咕,說著初七,懷念著從前……郁郁之時,甚至連晉懋與當今天啟帝也一並罵了……

官喜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這才想到,昨兒官聞景雖絮叨了一夜,說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話兒,但從頭至尾對晉寧也只是怨恨,並未罵出一個字來……

反倒是晉懋,整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體無完膚……而這其中,甚至有些,涉及了官盈朝淪落青樓,後來巧得機緣,得以入宮的一段往事……

他不解的晃了晃頭,將這事丟到一邊,心中則暗暗揣想著,等晉寧嫁入官府,自己是不是該尋個由頭,出去做個管事之類,日子雖苦些,卻也好過在府中過得心驚肉跳,隨時性命不保。他這麼想著,心中更是發下誓言,無論如何,不能將昨兒之事告訴任何人。(!)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繡里乾坤最新章節 | 繡里乾坤全文閱讀 | 繡里乾坤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