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物和遺言的雙重沖擊讓米婭沒有心情再留在這里,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跟費德爺爺道別,甚至忘記要跟科琳打個招呼,便離開了費德一家所住的小院。
在米婭的心里一直以來都有著一個隱隱的猜測,那就是她的父親費耶斯伯爵大人確實從心底是不喜歡她的,甚至在某些時候還會暴露出一絲難以遮掩的戒備和提防,這曾經讓米婭很不解,甚至覺得很冤枉。
但是今天听完費德爺爺的一番話,米婭突然有種大徹大悟的感嘆,難道說父親他也知道祖父的心思,所以也以為自己是費耶斯家族的希望,然後本能地把自己當成非人類了?
這簡直是比自己是穿越重生的身份更讓人覺得荒謬,米婭自認為在這十二年里自己平常得就跟同齡的女孩子一個樣,呃,如果硬要說什麼不同,也就是比同齡人多了一點蠻力這難道就是所謂「希望」的衡量標準嗎?
「看來在離開之前,我應該先熟悉一下費耶斯家族的歷史。」
這是回復了少許冷靜之後的米婭小姐所能得出的唯一想法,不過很顯然,她已經下意識地選擇了第二項,而自己卻還不清楚,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不清楚,才會有接下來的種種波折,以及無法預測的可能性。
回小樓的路上依然會路過主宅,這次沒有那個凶猛的小蘿莉擋路,一路平靜。在走過主宅後面那條道路的時候,米婭還是下意識地往這棟龐大靜謐的建築物看了過去,然後目光定格在二樓的某個窗口。不過那窗口是漆黑的,連帶著整棟建築物都安靜得好像沒有人在里面。
當然不可能沒有人,那里是費耶斯莊園里最大的一棟建築,那里面有最寬敞的房間,最華麗的擺設,以及最懂禮儀的僕人,至于二樓的那個房間正是米婭居住過十年的地方,其實也就是這座主宅最大最豪華的主臥室。那個原本應該作為伯爵夫婦居住的房間,由于當年的分居事件導致費耶斯伯爵自動搬到別的房間,再然後因為老伯爵的寵愛毫無理由的縱容,米婭便成功地霸佔了那間大房間足足九年。
如今,那個房間已經成為費耶斯伯爵和他的新夫人的臥室,大約充滿著新婚的甜蜜和美好。一旦米婭離開貝克郡,有關于伯爵前一段婚姻的所有故事大概會被真正的塵封,而米婭是不是還有機會從這個角度注視那個房間的窗戶,恐怕也已經變成了未知數。
這個時間,那新組成的一家三口大約是在溫馨地吃著晚餐,自己卻即將被趕出這個家。什麼希望,什麼希望之地,她親愛的父親也許並不需要她那麼多事呢
十二歲的米婭小姐略帶嘲諷地笑了笑,把目光又收了回來,心中更加迫切地想回到自己的小樓,那里還有瑪利亞,一直陪在她身邊的瑪利亞。米婭的腳步不禁加快起來,她微微仰起頭,仿佛這樣往遠處望過去,能夠就看得見小樓的燈光,讓她溫暖的、而且只屬于她的燈光。
可是回到小樓的時候,樓上樓下皆一片黑暗讓米婭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嘗試著尋找瑪利亞的身影,意外的是,無論是廚房還是臥室都沒有看見,就連瑪利亞最喜歡逗留的休憩間里都是冷冷清清的,透著一股詭異的安靜。
瑪利亞不在小樓里?對于這點結論,米婭有點迷惑,還有點緊張,因為這並不是經常會出現的情況,而且這時候的瑪利亞應該在房間里收拾行李,而不是到處亂跑。
沒有選擇在這里干等,被心中不安莫名驅使的米婭非常干脆地從樓上沖下來,然後徑直沖出了小樓,試圖尋找瑪利亞的蹤跡。
夏夜的風是徐徐的,不動聲色的,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即將落雨的夜晚,薔薇花在夜風中羞澀地展示著它們嫵媚的身姿,整片花田在夜幕下顯露出驚人心魄的華麗美感,米婭並不是第一次在夜晚看到這樣的美景,不過這一次卻在這景色中看出了此花開過百花殺的蕭索。
米婭瞪大了眼楮,試圖從黑暗中找到瑪利亞的身影,卻發現在沉寂的周圍,隱隱滲透出一股讓她更加不安的氣氛。漸漸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氣味傳到了她的鼻尖,這個味道她並不陌生,那是血的味道。
在這十二年里,米婭曾經無數次從瑪利亞的身上聞到這種味道,從最開始的疑惑,到慢慢地習慣忽視,她不想管瑪利亞在背地里做了什麼,只要這個沉默的女人能夠留在她的身邊,那麼什麼血腥味都是無所謂的。
可是在這樣一個讓人壓抑的夜晚,當這股熟悉的血腥味順著夜風鑽進她的鼻尖里的時候,更深刻的恐懼頓時涌上了米婭的心頭。
米婭不是普通的十二歲少女,如果她是,那麼她的反應只會是顫抖著跑回到樓上的某間房里,用被子將自己的身體裹緊,然後驚恐地等待著瑪利亞歸來,就因為她不是,所以接下來的行動,便不可能符合一個普通十二歲少女的性格。
更何況,米婭原本就不是普通人,不然的話,她怎麼可能擁有瑪利亞這樣神秘而危險的僕人,而且費心教她的武技;若是普通人,怎麼可能一出生就被老伯爵當做是費耶斯家族的希望來寵愛保護,哪怕引起兒子的反感也在所不惜;怎麼可能在極其短暫的思考之後,便馬上做出了普通少女絕不會做出的選擇?
她飛奔著,朝著自以為正確的方向,而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就代表著她的判斷確實沒有錯。可是越證明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她的腳步就越發沉重,因為她不敢相信、不敢猜測、也不敢去證明,失蹤的瑪利亞,和空氣中的血腥味到底有沒有關系。
死人!
當第一具尸體出現在米婭的面前時,她的目光一縮,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仿佛在這悶熱到讓人汗水涔涔的夏夜里突然刮起了零度以下的寒風,讓她的雙腿無法控制地顫抖著,目光卻像是被黏住一樣,死死地盯著那具已經沒有聲息的身體上無法移開分毫。
雖然陰暗的天氣影響視力,可是米婭很清楚地認出,這個死人不是陌生人,正是莊園里的一個青年守衛,每次見到米婭的時候還會恭敬地行禮,並沒有因為伯爵大人的冷落而有絲毫的怠慢,而且一臉憨實的笑容,是個討人喜歡的小伙子。
這樣的一個小伙子,如今變成了冰冷的尸體,躺在冷硬的土地上,還保持著一臉的驚訝和慌亂。
米婭的心猛地一墜,花瓣一樣的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平日里總是透出一抹狡黠笑意的雙眸,此刻早已沒有了輕松的味道,而是充滿著怔怔的恍惚,以及濃濃的不解。
她猶豫了一下,選擇繼續往前走,微微抽搐的心髒讓她下意識地攥緊腰間的短劍,在接下來的這段路程里,她的手越攥越緊,腳步越來越重。
那個是臉上帶著雀斑卻很愛美的侍女吉瑪
那個是仗著自己是四級武士就有點目中無人的守衛卡費
那個是喜歡賭錢,經常偷偷把莊園的東西拿出去賣錢抵債的管家阿西納
熟悉的,不熟悉的,能叫出名字的,不能叫出名字的,一具具,一個個,凌亂地遍布于通往主宅的道路上,而每個人臉上的震驚和恐懼,都顯出這並不是搏斗,而是一場場的謀殺。
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味使得米婭的鼻子微微地發癢起來,她強忍住想要打噴嚏的沖動,表情木然地跳過這些人的尸體,執著地往既定的目標前進,直到她又看到一具尸體,橫倒在道路的前方,才驚愕地頓下腳步。
「坎波大叔」
米婭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楮,似乎想要看清楚面前已經沒有活氣的男人是不是自己認得的那個。昨天還帶著一臉謙卑的笑容來花田工作的坎波大叔,現在卻像僵直的木偶一樣,仰躺在地上,雙眼充滿了恐懼和憤怒,那麼的不甘心。
「為什麼不可能?怎麼可能?」
米婭胡亂地自語幾句,有些恍惚地走過去,然後慢慢蹲子,凝視著面前這具讓她心神大亂的尸體。
在坎波大叔的身側散亂著很多枝怒放的薔薇花,從花瓣的新鮮度可以看出,應該是剛剛摘下來的,想必這就是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吧米婭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楮,伸出手撿起紅色的一朵攥在掌心,指尖毫不意外地微微一痛,肯定是被薔薇枝睫上的尖刺扎到,可是她沒有松手,反而把手中那朵帶刺的紅薔薇攥得更緊,然後毫不在意站了起來,繼續往主宅的大門走去。
這一次,她的腳步更輕盈,眼楮更明亮,而她的背影也跟那個沉默的瑪利亞越發的相像,透出一種沉靜而肅殺的凌厲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