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很明亮,也很安靜,沒有侍女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也沒有大房子里應該存在的那些古怪而瑣碎的聲響,什麼都沒有。
大概是因為能發出聲響的人都已經死光了吧米婭面無表情地掃視著四周,尸體是有的,卻比她想象的少了一些,不過她的心里沒有存下任何僥幸,只是謹慎地抽出短劍,擺出最適合的防御姿勢,然後腳步輕盈地往里面走。
往前,拐彎,上樓,,再拐彎,米婭已經數不清自己路過了幾具尸體,因為她把關注死人的精力全部用在關注即將抵達的地方︰二樓的主臥室,那個剛剛仰望過的、曾經懷念過的房間。
「吱呀」房門很輕易地被推開,米婭沒有多少驚訝,而是平靜地抬頭掃視著房間里,也讓房間里的人都停下了動作,往門口看了過來。
房間里一片混亂,已經完全看不出這里是主宅里最奢華的主人臥房,所有的物品都是一塌糊涂。珍貴的白梨木衣櫃上面遍布著劍痕,稀有的銀貂皮地毯上盡是斑斑血跡,而且被踩踏得凌亂不堪,而地上散落的那些爛木頭,已經看不出是桌子還是椅子的一部分。至于屋子里原本在對峙著的兩方,因為米婭的出現,而有了微妙的變化。
米婭沒有去在意從房間里掃過來的那些或驚訝或驚恐或疑問的目光,腳步只是略頓了一頓,便走進房間里,還體貼地把房門順手關好,然後才看向人群中的某一個,輕聲開口,「瑪利亞,這是為什麼?」
那個被米婭緊緊盯著的瑪利亞顯然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恢復了平靜,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而且即使被米婭引去一部分的注意力,她手中短劍所指的方向卻絲毫沒有變化,依舊殺氣騰騰地直指對面。
瑪利亞還沒有開口回答,另一邊的幾人中有人氣勢洶洶地怒吼著,「克羅斯蒂亞,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想要你的僕人把我們都殺死嗎?」。
米婭淡淡地收回注視著瑪利亞的目光,然後看向那個怒氣沖沖卻也狼狽不堪的男人,平日里最引以為豪的貴族風度已經被打擊得支離破碎,雖然眼下的氣氛很緊張,可是米婭依然很好奇,她的這位伯爵父親是怎樣抵擋住瑪利亞的攻擊,成功地保護著他身後的那兩個人的。
「親愛的父親大人,你多慮了,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在這個時候,米婭沒有敷衍這位貴族的心情,哪怕那是她的父親,她最在意的,只是瑪利亞。所以她只淡淡地回應一句,便又往瑪利亞的方向走了兩步,腳步輕盈而穩定,就像是走在一片草地上,而不是剛剛經歷過戰斗的髒亂地毯。
「瑪利亞,告訴我,這不過是你的一時興起,而且你不會再繼續了。」米婭的腳步雖然平穩,可是她的聲音里卻帶著一絲顫抖,兩分哀求。
瑪利亞一向陰沉的臉色並沒有絲毫的變化,就如同平常的對話一般,她毫不猶疑地搖了搖頭,劍尖一抬,堅定執著地指向費耶斯伯爵的方向,而劍身上閃耀著冰冷的白色斗氣,那是屬于瑪利亞的斗氣,她催發了斗氣,就意味著戰斗並沒有結束。
米婭的腳步頓了下來,她緩慢地眨了眨眼楮,又緩慢地搖了搖頭,「瑪利亞,那是我的父親,無論如何,你不能殺他。你已經殺了那麼多人」
瑪利亞依舊不語,這一次,她沒有等待米婭的再度開口,而是手臂微抬,往伯爵三人的方向沖了過去,沒有絲毫的猶豫。以她對米婭的了解,即使米婭出乎她意外地出現在這里,不過如果她堅持要動手,米婭便不會阻止自己,因為這個十二歲少女對自己的父親有多失望,她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她的目的不只是是殺死費耶斯伯爵,還包括伯爵保護在身後的那對母女。
這一次她沒有將攻擊指向狼狽的費耶斯伯爵,而是將劍尖對準了那個驚慌失措的柔弱婦人,卻沒想到一劍沒有出手,手腕便被一股大力蕩開,瑪利亞愕然地看著擋下她的人,用沙啞的聲音開口問道,「為什麼?」
瑪利亞很少開口,在米婭很小的時候,她還說過幾次話,後來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而隨著她與米婭的默契越來越好之後,瑪利亞便徹底不說話了,以至于費耶斯莊園里的人大多都認為瑪利亞是個啞巴,就連米婭自己偶爾都會懷疑瑪利亞其實是不能說話的,而那些對話的記憶可能只是夢。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夢境再一次成為現實。
米婭緩緩放下持著短劍的手,她還能感覺到那一下抵擋帶來的麻木和痛楚,可見自己和瑪利亞的差距還是遙不可及的遠,如果不是瑪利亞沒有想到自己會出手,又在下意識地不想傷到自己,剛剛的那一劍,她是絕對擋不下來的。
「我說了,瑪利亞,那是我父親,即使他對我再不好,即使我在心里有多麼的恨他,我都不會讓任何人殺他。」米婭輕吐了吐舌頭,又露出幾分小女孩的嬌憨,然後偏著頭回答道。
瑪利亞神情中一抹慈愛轉瞬即逝,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米婭,我不會害你,我在幫你。」
米婭一愣,用她十二歲的頭腦想了想,怎麼都想不明白,瑪利亞的這一番殺戮到底能幫到她什麼。她想不通,所以只能苦笑著搖頭,「瑪利亞,不要這麼做,我不在意他,真的,我都不在意。」
「夠了!克羅斯蒂亞,我沒有想到你這麼惡毒,早知如此,十二年前我就」伯爵從剛剛的驚駭中回過神來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妻子的女兒艾琳娜又往後退了兩步,怒喝道。
「你才夠了,伯爵閣下!」米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伯爵父親的刻薄話語,冷冷的目光讓那位伯爵悚然一凜,下意識地住了嘴,而米婭的話卻沒有說完,「您就要如何呢?父親大人,您想說的是不是,早知如此,您就在十二年前就殺了我?您覺得這十二年可曾盡過一分一毫父親的義務,可曾關心過我的生活,可曾為我付出過哪怕一絲的關懷?不,都沒有,一點都沒有,所以你沒有理由站在這里指責我,也沒有權利對我的生死指手畫腳。更何況,我剛剛,成功地救了你的妻子,費耶斯伯爵大人。你難道沒有一絲感恩的心嗎?你的貴族風範已經隨著衣服的破碎也一同支離破碎了嗎?」。
費耶斯伯爵愕然地看著這個讓他完全陌生的女兒,應該說這十二年他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這些話就像是錘子一樣猛烈地敲擊他的心,那一瞬間,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愧疚,可是這股愧疚在他看到驚魂未定的妻子之後,又泯然消失得一干二淨。
「你奪走了我的迪莉婭,又想要奪走我的雪莉,我根本不想關心你,我也更不想盡什麼父親的義務!我恨不得,你在十二年前就沒有出生!」伯爵失神之下,把心中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英俊的臉龐微微地扭曲著,他看著米婭的表情不像是面對自己的女兒,更像是自己的敵人。
「我不在乎!」
米婭斬釘截鐵的回答讓費耶斯伯爵微微一愣,而接下來這個十二歲少女走到瑪利亞的面前,伸手握住那只沾滿了血跡的右手,並且成功地使得這個可怕陰沉的屠殺者放棄了動作,隨後米婭淺淺地笑了起來,就像是一朵小雛菊,散發著讓人憐惜的味道。
伯爵悵然所失地看著這個場景,突然感覺袖子一緊,他一回頭,看見妻子含著眼淚的雙眸,那抹悵然又被他拋開,心情也平靜了下來。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自己的存在會讓哪個不相干的人心煩意亂,我只在乎我要在乎的人。瑪利亞,我只在乎你。」米婭的淚水終于滑落下來,她淚眼朦朧地看著瑪利亞,哀求著,「所以求你,求你別再繼續了,我們離開,瑪利亞,我原本就不喜歡這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