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梅沒想到離婚的事能辦得如此利落。吳凡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這邊。每次看著他舉步為難,三步一嘆,頻頻回首,念念不舍的模樣,舒梅便把改建一個閣樓的想法提上日程。加上胎兒已經穩定下來,她也正好利用這段「施工期」在圖書館加練「午時功」。房子剛打了個樁,律師事務所的電話就打來了,說是離婚手續已經辦好,找個日子雙方一起去婚姻登記所領個證就可以完事了。
當工作人員做完例行的勸解後,就象生怕自己會後悔一樣,兩人毫不猶豫地簽字蓋章。走出大門,看到另一邊小青年們你濃我濃恩恩愛愛的模樣,吳于磐有些恍惚。他隱約想起和舒梅領證的情景,那時的她一身的紅,扎著兩個麻花辮,手放在背後,滿臉紅暈,羞澀得連看他一眼也不敢。他突然有些唏噓—我們曾經那麼純潔真摯地相愛過,如果∼手中綠色的小本提醒著他,木已成舟。事情走到這一步,舒梅其實並沒有什麼錯,難得她不哭不鬧,也沒弄出什麼新聞讓大家難堪,大度寬容得讓他感激。
看著眼前身穿黑色套裙、白色小西裝外套,顯得端莊大方又優雅的舒梅,吳于磐有些擔心,更多的是祝願︰希望她能照顧好自己,生一個健康、聰明、快樂的寶寶;能早日找到一個能夠接受她和寶寶,信任她、理解她、心疼她、熱愛她,頂天立地、敢作敢當的好男人。這個男人要能和他的父母與她融入一家,為她撐起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讓她不再寂寞,不再傷心,不再生氣。兩人幸福美滿,白頭偕老。想到這,他很是羞愧,為自己的食言,這本是他這個做丈夫的責任—他曾經牽著她的手,承諾要好好照顧她一生。滿肚的祝福頓時說不出口,只能無語凝咽。兩人沿著寬寬的曲折幽靜的林蔭大道默契地並排而行。路旁兩排婆娑的梧桐枝繁葉茂隨風發出沙沙的響聲,陽光透過縫隙灑下星星點點。
「我請你吃飯吧!」最後到了路口,他只好這麼說。
「這就不必了,下午還要上班」,舒梅攏住額前一縷調皮的黑發,露出尖尖的虎牙,道︰「你的衣服還放在家里。有些今年才做的,丟了怪可惜的。以後還要負擔另一個家庭,也不要太大手大腳了。我都幫你打包好了,干脆現在過來拿吧,我娘她不在。」
吳于磐的嘴挪動了幾下,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好」字。
兩人下了車,熟門熟路地穿小巷,抄小路。一路上,還遭遇了不知情的鄰里和同事們熱情的招呼。打開門,吳于磐在門口怔了好一會—只不過是換了個布景色,房子就變得如此陌生,沒有留下一絲往日熟悉的痕跡。然而他不得不承認,這樣一換,家里充滿了濃濃的溫馨氣息,讓人感覺舒適自然。
「換上吧。」舒梅從鞋櫃遞上一雙拖鞋。這是雙簡單的藍色人字拖,看得出是從某個夜市的小攤上零批的幾雙,給客人穿的。見吳于磐那愕然的表情,舒梅柔柔地、輕聲解釋道︰「孩子大了,腳也大了。鞋櫃就清理了一遍,以前的都扔了。」
吳于磐默不作聲地把鞋換上,心中苦澀-許他不要她了,就不許她不要他的鞋?不過一會,肚子咕咕地叫了一聲,這下他的面上不免有些尷尬。
「你看我真沒頭腦,都十一點了還叫你來」,舒梅善解人意地遞來一個軟梯,「冰箱里還有點昨天的蕎麥面,不介意的話就在這隨便吃點,你等會」,說著就進了廚房。
吳于磐在客廳坐了一會,然後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廚房。天很熱,有四十度,廚房門開著,抽油煙機在嘩嘩地響。舒梅做事很仔細。他著迷地看她把冰凍的鹵牛肉解凍,一塊塊切開,用吸水巾把水吸干,在描花白瓷盤有層次地擺放梨片、泡菜、火腿、黃瓜絲、牛肉塊、切半的雞蛋,那樣子不象在煮一碗面,像在插花,弄藝術品,享受而快樂的樣子,春水般柔和寧靜,充滿了女人嫵媚的風情。看著她,或許因炎熱而些有許浮躁的心就慢慢地、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擺好了盤,她拿出兩個個大碗。放冷的蕎麥面一碗就裝了一大半,滿滿當當的,另外一個碗里不過半,看來好像是留給個自己吃的。吳于磐的心象被螞蟻咬了一口,酸酸的-明顯面不夠了,她想讓他吃飽。她一向是最經不得餓的,何況肚里還有孩子。他掩飾地抹去眼角那滴未落的淚,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廳里。
一盞茶的功夫。
「開飯了。」
「我去洗手。」吳于磐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兩人打了個照面,微微一怔,仿佛回到當初沒搬出去住的情景,又相互別過臉。
見紅紅綠綠的好幾個盤碟,就是沒有舒梅的碗。吳于磐眉頭擰成一團,低下聲問道︰「你怎麼不吃?」
「我不餓!」她微微笑。
「你不吃,我也沒胃口。」他象小孩一樣賭氣。
「那好吧!」她妥協了,端出了碗,搶先動筷。看著她笨拙的掩飾,一股暖流在他心里洶涌開來。他不由分說地夾了一大坨面過去,霸道地說︰「怎麼吃這麼少?別餓壞了我兒子!」
她明顯愣了一會,呆呆地顯得很可愛。然後迅速低下頭,幾乎把頭埋在了碗里。
他也愣了,心又被狠狠地擰了一下。
面條很勁道,可以一根一根的慢慢嚼,也可以塞滿嘴巴讓口腔去體驗冰涼酸辣的充實口感。他小時候是北方的,來南方這麼多年,母親余秀蓮圖省事,常常買街口人工制作的面條,只有她才會不耐其煩地花上大半天功夫,用小麥粉加上蕎麥粉親手 面,拉得細細的,再用保鮮膜包起來放在冰箱,方便他想吃就下。他開始妒忌那個在自己祝願里的男人。
兩人各懷心思,在沉默中把面吃完了。
肚子的飽脹感讓吳于磐滿足得象只慵懶的貓,只想躺在柔軟的沙發上休一小會。輪子滾動的聲響打破了他的暇想。
「這是你的衣服。」她拖著兩個大皮箱到他面前,氣虛吁吁。
「這是什麼?」他指著皮箱上擱著的大紙盒。
「哦,都是些不要的廢紙,等會收破爛的會在這邊經過,他總在星期四來。」她輕描淡寫地略過。
「看你都出汗了,喝點水吧。」他說著就要去倒水。
「我自己來。」她攔住了他,眼神堅定。
紙箱的一角微微敞開,露出了那個年代紅色、藍色的筆記本。本子很小,巴掌大,有點厚。
咕咚咕咚的倒水聲響起。
他的心徒然跳了起來,緊張又激動,象做賊一樣飛快地從紙箱中拿了一本紅皮的,揣進了口袋。
「你怎麼也出汗了,要喝水嗎?」。返身的她舉起杯子。
「不用,是天太熱了。」他雙眼微眯地回答,臉上絲毫異色未露。
已經沒有理由再留下了。
他站在問口,拖著兩個沉重的大皮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即想開口說聲祝福,又想說聲我還不想走。最後只能干干地說一句,「我走了」,又再補上一句,「你要照顧好自己。」
「前面有車,重的話就叫!」她如同往日送他上班一樣叮囑著,微笑著,「祝福的話我就不說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後過得不幸福!」兩行清淚毫無預兆地在他眼前落下。
他突然內心涌起一股沖動,想保緊緊抱住這個微笑著流淚的女人,這個不願祝福他的女人,跟她說︰「我們不離了。」
腦海中宋蕙雅嬌俏的身影浮現,我已經辜負了一個好女人,不能再辜負另外一個-他深深地扼制住這股莫名的沖動,毅然走出了門口。
走出院門,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門關了。
他原地站了一會,再看了一眼微動的窗簾,失望地朝前走去。到了一個僻靜之處,四周都沒有人的地方,他突然扔下箱子,蹲下來,捂住臉,無聲地嗚咽起來—他知道,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可能是唯一的一個,這個世上對他的愛最為純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