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蕙雅最初在吳家還因為董芳的囑咐而小心翼翼,過了一個星期,她開始覺得董芳的囑咐過于杞人憂天。
吳凡這個令她不知該怎樣應對的少年幾乎沒出現在眼前;公公吳應德溫和儒雅,有時看新聞聯播會主動跟她進行探討時事;小姑子吳語柔風趣外向,有她在場氣氛總是熱熱鬧鬧的;但她最感激的,卻是婆婆余秀蓮。
當車載著大包小包進入教師宿舍區時,天已經漆黑一片,余秀蓮卻在小院門前的路燈下翹首以待。一下車,余秀蓮就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問她累不累,餓不餓,遇到熟人大方地介紹說這是兒子的妻子,讓她忐忑不安地心馬上安定下來。
她喜歡吃海鮮,海魚海蝦海蟹變著花樣地上桌。吳于磐悄悄告訴她-余秀蓮食物過敏,家里是幾乎不吃海鮮的
余秀蓮手腳麻利又勤快,把家里拾掇得整潔干淨。有次她忘了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余秀蓮二話不說地用肥皂手洗了。
有時晚上小姑二人世界,公公備課,丈夫應酬晚歸,她便和余秀蓮談心。余秀蓮說兒子小時的趣事、成長的經歷,她則談丈夫在公司的情況,工作的努力和員工的欽佩。兩人好像找到了言語投契的知音,不知不覺就能聊到十一點多。
盡管在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因為余秀蓮的存在,她很快有了如魚得水的感覺。二十三歲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一個女性長輩像母親一樣對她關懷備至,宋蕙雅情不自禁地喜歡和親近余秀蓮。每次和吳于磐出去吃大餐、購物,宋蕙雅都會記得給家里的余秀蓮買些小禮物,最多的是各色的康乃馨。
唯一的瑕疵,大概就是每天一個的保健醋蛋。余秀蓮不知從哪打听來的補身偏方,用米醋泡土雞蛋,八天後讓她生喝醋過的蛋液。那味道實在惡心,牙都酸倒了。就算加了蜂蜜混著溫開水,嘴里依然全是雞蛋的腥味,燻得她直作嘔,連飯都吃不下。吃不到十天,小臉就生生瘦了一圈。吳于磐心疼她不讓吃,但看到余秀蓮那期待的眼光,宋蕙雅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咽。她發現,只要舌頭伸出放平,把蛋液靠舌頭中央倒後馬上咽下,不讓其在嘴里到處流,就不會太刺激味覺神經。
一天晚上,新婚夫妻倆在婚房里,臉上均有為難之色,幾乎同時開口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你說。」
「你先說吧。」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宋蕙雅穿著真絲碎花短裙,俏皮地把頭微偏,吐了吐小舌尖,「語柔不是來我們房間看電視嘛。一次兩次沒什麼,但是老這樣往自家哥哥房間跑,我覺得不大好。你能不能說說?」
「這不大好說吧?」
宋蕙雅想起她那疑似被翻過的衣櫥,一時有些情急,月兌口而出︰「不是我小氣,實在是你妹妹有點太不注意了,老朋友來把血蹭到床上,看著就惡心!」
吳于磐的眉毛擰作一團。
宋蕙雅怯生生地建議道︰「要不,我們在里面裝個鎖,出去時把門給鎖上?」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打開門,余秀蓮拿著兩件巴掌大的紅色小肚兜進來了。宋蕙雅縮了縮頭,目光有些躲閃。
「這是505神功元氣袋,我特地托人從沈祥帶來的。你們倆把它擱肚臍上,往後的呢絨粘扣一搭,白天黑夜全帶著不要月兌,可以預防百病呢!來,一人一條。」將這神奇小肚兜分發到兩人手上,余秀蓮沒多說什麼,淡淡吩咐幾句後,就自顧自地走了。
雖然空調開著,但是宋蕙雅的額頭依然冒出細密的汗。待婆婆走後,她訕訕一笑,有些尷尬,趕緊轉移先前的話題︰「對了,你想跟我說什麼?」
「哦」,吳于磐把紅肚兜拽成一團,輕描淡寫地說︰「董學鋒不是想買車嘛,語柔就想借我們的車開一段時間,省下出租的錢。她說會每天來回接送我們。我想我們除了上下班也很少開車,就答應了。」
宋蕙雅的瞳孔登時縮小,臉上那副隨意的表情也不翼而飛。一段時間,那要多久?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這樣說來,只要吳語柔一天不買車,她就得無償把車供她使用。最令她生氣的,是丈夫沒有經過自己同意就擅自把車借出去了。
「不行」這兩個字在嘴邊冒了個泡,又給生生壓了回去,宋蕙雅想起了余秀蓮平日對她的好和剛剛在背地說她女兒壞話,勉強地表態道︰「既然你都答應了,那就這樣吧。」
吳于磐望向她的目光越發溫柔,話里話外是滿滿的贊許「蕙雅,你真是太大度太賢惠了。娶你-是我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你怎麼能那麼善良那麼可愛呢?我發現我真沒有辦法不發現你的好。」
「如果我說‘不’,那你就會不愛我嗎?」。宋蕙雅趴在淺紫色席夢思上,眨著一雙大眼楮,雙手托腮,小腿一下又一下勾起,窄窄的腳弓在迷離的燈光下象玉一樣柔潤。
「你怎麼會說不呢?你是那麼樂于助人,就像一個天使。」吳于磐心神蕩漾,走過去用手握住她那精致的玉足,輕輕地在足心舌忝了幾下。
宋蕙雅咯咯地笑起來,花枝亂顫。
「小雅,你把這個穿上。」吳于磐邪邪一笑,拿出了手里那條疑似陝西小孩兒穿的小玩意。
宋蕙雅眼波流轉,媚態橫生,叮嚶一聲,柔若無骨地靠在吳于磐的胸膛,一手繞著某點劃圈圈,仰頭貼著他的耳朵吹氣︰「不嘛,我要看你穿。」
頓時兩人裹成了一團。
隨後幾天,兩人你儂我儂,日上三竿才起,頗有點「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味。余秀蓮依然待她如往常般親切友善,宋蕙雅松了一口氣,她樂觀地想婆婆大概沒听到他們當晚的談話。
這天,宋蕙雅吃的醋蛋比平常要咸一些。上班沒多久,她就感到胸悶、全身無力,硬撐過早間會議,不得不請假上醫院。醫生診斷她吃用紅醋泡的雞蛋食物中毒。吊了幾瓶水,催吐過後的她兩腳發軟地打車回家,一沾床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她醒來一看表,已經下午三點了。錯過了午飯的她餓得肚子呱呱叫,想到一樓廚房找點東西填肚子。
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客廳那邊一陣嘎嘎大笑,其中一個粗如老鴰的聲音猶為刺耳,她記得這聲音是常來這串門的鄰居八姑。突然,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腳步一滯,耳朵不由豎了起來。
「現在在小年輕,真是不像話,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還露胸露腿的。明明是塊平菜板,非要在中間擠壓道馬里亞納海溝,你說好笑不好笑?」
「誰說不是呢。就我那新媳婦,一打內褲,件件都是幾條帶子,遮都遮不住,穿上去跟沒穿沒什麼區別。換作我們年輕那陣,還不被抓去游街?我兒子還傻樂,說是性感。我看是風騷。」聲音不緩不急,言語卻透出一股鄙夷的惡意。
「說起來我那小嫂子的確有點那個。這麼大的人,連內衣褲都讓我媽洗。接她上下班,天熱了嫌熱了,天冷了嫌冷了,不冷不熱嫌悶了,難伺候得很。」
「她還愛亂花錢,盡買些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嘖嘖,你看看,這麼一大束花,都夠買只老母雞了。」
宋蕙雅嘴唇發白,雙手緊握成拳,雙腿簌簌發抖。就像在縱馬高歌向前沖時卻突然在背後被一箭穿心,急墜下地,震驚得想不清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但也明白大勢已去。她的腦袋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地走回房間,喃喃地自我催眠「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傍晚吳于磐回到家,發現他的小妻子在席夢思上閉眼縮成小小一團。他模了模她尚熱的額頭,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蕙雅呢?快吃飯了,叫她下來吧。」
「她有些發燒,可能中暑了,讓她睡吧。」
第二天,宋蕙雅頭重腳輕地醒來,像顆蔫了的小白菜,游魂似的被吳于磐領下樓。
「小嫂子,你好些了嗎?」。吳語柔笑吟吟地望著她,很是關心的樣子。
「恩。」宋蕙雅反射性地扯了扯嘴角,怔然望了她片刻。
余秀蓮見姑嫂和睦的場景,臉上增添了幾分滿意。她舉起半杯淡黃色的液體,道︰「蕙雅,你身體不好,快喝了它吧。」
一听到這個聲音,電光閃石間,昨天偷听到的對話在宋蕙雅腦海里回流一遍。余秀蓮和藹可親的臉頓時扭曲變形猙獰,她不由大聲尖叫,一手揮開了遞來的玻璃杯。
一霎時很是寂然。
余秀蓮愣了一息,然後臉上浮起慈祥的笑容,把手探到了她的額頭上,關切地問︰「怎麼,哪里不舒服麼?」
宋蕙雅的皮膚有些起栗,從小順風順水,還沒遇過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變臉。她听到自己的喉嚨在咯咯作響。
總算還保持著一絲理智,話堵在嗓子眼沒出來,她一言不發,兀然掉頭走出大門,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
川流不息的自行車流里,宋蕙雅一身睡衣穿著人字拖呆呆不動,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既茫然又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