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參天大樹。林木下鋪著落葉,一步一滑,彭建軍走得氣喘吁吁,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好像迷路了,前面有兩條路。是選擇其中一條路還是沿路返回呢?
遠遠傳來一陣飄渺的山歌。彭建軍聞聲一振,循聲走去。穿過一片樹林,他站在坡上,看到坡下一個正在溪邊浣衣的窈窕身影。
正是小陽春的天氣,一望無雲,晴朗美麗,漲水的小溪閃著粼粼的波光。彭建軍扯起嗓子剛想喊,浣衣女頭戴的扁笠偏了偏,露出尖尖的下頜和溪水般澄清寧靜的眸子,反射的波光沿著起伏的曲線勾勒出淺淺的金暈,一時間竟然痴了。
舒梅洗完最後一件衣裳,一轉身,就看見樹林邊的穿白T恤的人。自她無意間說了一句穿白的顯得精神,某人出現就常以白衣示人。不過,他來這里做什麼?舒梅一時有些詫異。
彭建軍迎上前去,如同鄰里飯後散步的偶然相遇,極其自然地開口道︰「小梅。見到你真好。我正要找你,差點迷路了。吉普車卡在河對岸開不過來,孩子們都在車上等著呢。」
「孩子們?」
見舒梅臉上的迷惑之色,彭建軍解釋道︰「學校星期五校慶放兩天假,剛好跟周末連著。斌斌和娟娟(大頭妹妹)一直念叨著舒媽媽,我就開車帶他們來這邊踏青,順便向你請教些問題。怎麼?不歡迎?」
「當然不是,不過要是你能先打個電話來就好了」,舒梅扶了扶歪向一邊的扁笠,「小地方,就怕招待不周。」
「我倒是覺得這地方挺好,山清水秀的,空氣又清新,怪不得你一直貓著不回去,連我都想在這住上一陣子。」語氣里有些抱怨。
舒梅不接他的話茬,抿唇微微一笑,反問道︰「你這麼厲害,能有什麼問題要向我請教的,不是那盆綠牡丹吧?」
彭建軍一本正經地說︰「就是它。你離開才一個月,它這陣子葉子都黃掉了,看得我心疼。」若大頭在此,肯定會在內心吐槽道︰「口胡!你一天澆三次水,是植物都挺不住吧?還心疼,看到黃葉笑得那麼**的人是誰呀?」可惜他不在,彭建軍如願得到舒梅「上門看一看」的允諾。
「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等會你休息一下,我去接孩子。」
順著如蔥白般的手指。彭建軍看到樹林深處一棟青色的房子,求證道︰「那棟青房子是吧?」
舒梅點點頭,雙手抱住滿是衣服的木盆。
彭建軍想到她可能不會開汽車,有些霸道地說︰「你不知道停車的地方,還是我去,這樣快些。孩子們都等急了。放心,這次不會迷路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是有塊田,還能炒炒田蛙和螺螄,可手頭只有魚和寸把長的菠菜、白菜苗,舒梅正打算飛身上樹模幾個鳥蛋,就看到彭建軍肩膀上架著倆寶寶,身後尾隨一串「粽子」。前頭李月娥還趕著五六只鴨,手提一溜田蛙。得,這下不用考慮菜的問題,得考慮碗筷夠不夠的問題。
「媽!」其中一個灰溜溜的「粽子」飛撲過來,像小貓一樣蹭進舒梅懷里,控訴道︰「你怎麼這麼長時間不回來!一點都不想我!」
舒梅刮刮他挺翹的鼻子︰「如果我不想你,那個最近天天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呀?都要長得比我高了,還撒嬌。」
吳凡嘿嘿地傻笑。
接著是一個大熊抱,大頭熱情的聲音響起︰「舒媽媽,我想你!」
然後是一個小熊抱。說是說「我也想舒媽媽」,但那小一號的熊爪爪卻扒拉在少年高挑而縴瘦的身上。
嘻嘻哈哈哈地笑鬧了好一陣,還是在彭建軍「再不去洗澡就沒得洗的」的威脅下,舒梅才得以自由。
大孩子們洗澡的洗澡、帶小孩的帶小孩,李月娥在門前殺鴨,舒梅在燒火做飯。彭建軍無事可做,想了想進了廚房。
舒梅見他進來,提醒道︰「這里油煙大,燻眼楮。」
彭建軍不以為意地道︰「我眼楮5.2的,沒事。小時候我常幫我媽劈柴燒灶」,他比劃了一下尺寸「也是這樣的大灶,乍一看感覺親切。」
農村天黑得快,家里也沒有電,舒梅心想有人在旁幫忙燒火飯菜能做得快一些,便默許了他的存在。
因為悶熱,她的臉頰染上一抹淺淺的紅暈,看來倒比平常更嬌艷些。彭建軍一邊劈柴一邊偷偷瞄上一眼,好懸沒砍到手,這才把注意力給收回來。
「媽!媽!」吳凡滿頭大汗地跑進廚房,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門道︰「安安和靜好鬧著要下水,我和彭娟(大頭妹妹)攔不住。」
舒梅瞅了瞅灶頭最後一道煮了一半的菜。
彭建軍自告奮勇地拿起擱在一邊的鏟子,揮舞道︰「你去吧,我來煮。以前有一段時間也是自己煮飯吃的。」
安安和靜好一歲半了,愛互相搶東西,喜歡跑,喜歡玩沙、蕩秋千,見了水就瘋一樣玩兒。雖然門前小溪的水淺,但近來漲了一截,對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來說還是很危險的。好說歹說。舒梅才以每人一小碗野草莓的代價哄得她們去蕩秋千。
舒梅將紅紅野草莓分到兩個裝果凍的透明小杯子。倆小孩虎視眈眈地盯著,誰也不接,突然心有靈犀地同時向其中一碗伸出胖爪。眼看就要打起來,舒梅將她們喝退,仔細數了數,一碗十七,一碗十八,只得給少的那份加了一個小小的紅果果,姐妹倆才不鬧了。彭建軍看得有趣,忍不住想把自己面前一大盤遞過去給倆女圭女圭,舒梅連忙攔住他︰「這是山里的野果,我們大人多吃無妨,小孩腸胃弱,吃多了怕拉肚子。」
等大頭妹妹洗完澡,晚飯開始了。安安看桌上七大碟八大碗,卻沒有自己的小碗小勺,撅著嘴抱怨道︰「蛋蛋呢?果果(水果碗)呢?米米(玉米碟)呢?」
坐在她身邊的彭建軍誤會了她的意思,翹起大拇指夸獎道︰「安安可真厲害,能吃這麼多的飯。」
他這一夸獎,安安可來了勁,掰著指頭數道︰「外婆吃飯飯,媽媽吃飯飯,哥哥吃飯飯。妹妹吃飯飯,大黃(陳衛國家養的黃狗)吃飯飯」,說到這,她猶豫地看著彭建軍。
另一邊的靜好立刻女乃聲女乃氣地補充道︰「叔叔吃飯飯,姐姐吃飯飯」,眼楮一轉,得意地指著對面的披散著頭發的大頭妹妹,興奮地叫道︰「阿姨吃飯飯!」然後扭過身,仰起頭,眼楮眨巴眨巴,向身邊的人討好地問道︰「媽媽。對不對?」
見對面小姑娘的臉羞成一塊大紅布,舒梅啥也不說,趕緊給姐妹倆一人塞了一根女敕玉米,防止她們再說些「驚人之語」。
自從嘴里長了幾只牙,姐妹倆就愛上啃玉米,啃得可歡樂。可惜倆姑娘啃得再賣勁,白色的粒子還是掉了一地。大頭妹妹看倆小吃東西的可愛模樣,嘴角微翹,有了一絲笑意。
菜很豐富︰炒田蛙、清蒸魚、啤酒鴨、炒白菜苗、筍尖炒雞蛋、鴨血菠菜湯。舒家的規矩是先喝湯再吃飯。吳凡厭惡地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鴨血湯和煮的有些黃的菜葉,皺起眉頭。舒梅不動聲色地夾了倆筷子黃菠菜放進他碗里,道︰「吃菠菜對肝髒好。城里粉塵多,鴨血能吸一吸。」
「舒媽媽做的菜肯定好吃」,大頭身先士卒地喝了一口,臉色變得跟茄子一樣,「好咸!水!我要喝水!」
「一看就知道不是我**手筆。白痴!」吳凡在心里吐槽。
青廬只有兩張床,一家四口剛剛好。舒梅想把他們安排到陳衛國家住,吳凡第一個就跳出來反對,說自己是男子漢,寧願睡地下也要在這里保護媽媽、寶寶和外婆的安全。大頭妹妹附和,堅決不肯走。最後彭建軍表態自己是男人,也不肯走。幸而被子是夠的,還有張席子。舒梅安排大頭和吳凡擠一張床,大頭妹妹和李月娥擠另外一張,彭建軍睡外面的木沙發,自己護著寶寶們睡地下。
彭建軍洗完澡,孩子們已經睡下了。一出門,舒梅搶先在浴室門口給他擺好了木屐。她蹲著身子,抱歉地說,「對不起,家里只有這個,你先將就穿著吧。」山之光,水之聲,月之色,花之香,美人俯身低頭之姿態,無可名狀。一瞬間,彭建軍仿佛置身于自己家中。听到圍著小花圍裙的舒梅溫柔地說「你回來了,先把鞋給換上吧。」
四周是那麼的寂靜,彭建軍蜷縮在木沙發上,只听見屋外的竹葉在沙沙地響。屋里漂浮著一種使他戀戀不舍的氣息。雖然他早上五點就出發,開了近10小時的車,但是卻一點都不覺得疲憊,情緒很興奮,處在一種美好的空虛心境里。他在重遇舒梅的第一眼,心頭就涌起一種暖流,那感覺就像泡在溫泉里,溫暖又舒服。心想著,不管舒梅後幾天怎樣對他,都要非常自然地承受,厚著臉皮緊貼上去。這女人,像一塊正在打磨著的原石,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益璀璨。他原先計劃的溫水煮青蛙看來是行不通了。得先下手為強。
他听著隔壁微微地不斷傳來的鼾聲,眼角有些濕潤,心里卻很踏實,只感覺一種甜蜜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