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邊跑邊喊︰「有怪鳥來襲!」
舒梅仰頭。見藍天中兩個黑點不斷盤旋,似乎正要俯沖下來,肩膀上的小白猴被嚇得瑟瑟發抖。她將老頭攔下,宛如遇見老熟人,對著兩個黑點發出心靈通訊鳥兄,這麼早?
然後听長鳴一聲,黑點雙雙改變航向,如轟炸機般轉眼落在舒梅前面,其中一只體積大一點的大鳥不住來回地打量著她和老頭。
老頭撓撓頭,頗有些訕訕地道︰「這兩只怪鳥是你養的?我在河邊撈的幾條魚被搶了,一時氣不過就用石頭打它們。」
舒梅能理解大鳥的憤怒——準是把老頭誤以為她了。因為除了體積不同一些,她看這兩只大鳥也是一個模樣,單憑外貌根本分辨不出來昨天和她交易的是哪只。不過似乎只有那只大點的可以跟她進行心靈交流。
「它們不是我養的,是剛認識的朋友。」舒梅鄭重地向老頭說道,目光轉向大鳥。
幸而只是擦傷幾根羽毛,好好解釋了一番便把梁子結了過去。大鳥們飽餐了一頓後,欣然應予在能力範圍內帶他們一程。
吸取上次的教訓,舒梅用樹藤編織了兩個簡陋的袋子,系口的兩根藤蔓牢牢地綁在鳥腿上。她再度體驗了一把凌空俯視的感覺。雨雪新晴後,雪格外白,松格外綠。掩映生態,移步換形,看起來很像是白雪和綠松在捉迷藏。小白猴用爪子把自己的眼楮捂得嚴嚴實實的,連個縫都不露。老頭在後頭直呼過癮。
大鳥將他們送回了上次相遇的地方,金字塔形的冰坑已經融化了,幾棵野草在風中搖曳。
越往上,積雪就越厚,雪霧彌漫,不斷有冰雪傾斜而下。小白猴緊緊地巴在舒梅身上不肯下來。有些陡坡近乎90度的直角,無法借力,她不得不借助老頭攜帶的工具攀爬。因為固態酒精有限,燒的溫水每人每天只有一杯,舒梅還省下大半杯給小白猴,剩下的僅夠潤潤口,實在渴了,就地抓把雪放嘴里嚼嚼。行程是如此艱苦,如果說舒梅是為了回家而苦苦堅持,那老頭就不知道是為啥——光圖看熱鬧不必如此拼命。近來夜晚在帳篷打坐,舒梅听到幾聲淺淺的、壓抑的咳嗽聲。按照這個趨勢,十天半月內,老頭要是得不到及時的救治,高原反應引發的肺氣腫能要了他的命!
雖然老頭很堅持也很頑強,但一天後旅程還是不得不中斷——他發了高燒。人命關天,舒梅也顧不得保存實力,真氣灌足,背著老頭像鳥一般俯沖狂奔而下,踏雪無痕。
也算老頭命不該絕。他們遇到了登山隊,住進海拔4000左右的大本營。
豆油燈的微光下,舒梅正小口小口地喂老頭從隊員淘換來的藕粉糊糊。
幾天沒進食的老頭顴骨深深地陷了進去,濃黑眉毛下的眼楮失去了光彩,看上去老了好幾歲。當他努力咽下這淡而無味半凝固的透明糊糊,緩緩四顧的時候,眼里忽地閃出幾分攝人的光來。
「我記得第一次吃這撈子,是師傅喂的。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冒著挨揍和進局子的風險偷來的東西,卻要先孝敬大哥。不過這在當時算是幸運的。那時周圍有很多像我一樣小孩子,不少是拐來的。大哥有幾下拳腳,不養廢人。如果刀片劃得不好,大概就會被弄瞎或打折手腳做乞丐。可有幾年世道是這樣的壞,街上的人都餓到前胸貼後背了,還能偷到什麼,更不要說乞討」,聲音細微而沉實,「我好歹有手有腳,大哥賞口粥喝,至不濟吃草根吃蟲子,那些個瞎子瘸子討不到飯。活活給餓死了。我怕狠了,也餓狠了,昏了頭偷到師傅身上。其實他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那麼多餓得懨懨彎腰駝背的人中,只有他把身板挺得筆直。」
舒梅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只能這樣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您是有福緣的,遇高人了。」
他眼圈微紅︰「緣分還是淺了些。我稱他為師傅,只不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罷了,他並沒有收我做徒弟,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麼。當時我偷了他的皮夾子,大著膽子瞞下一筆,煮了一鍋野菜粥給那些奄奄一息的弟兄們。當天就被發現,被狠狠地打了一頓。等醒來,師傅就在眼前了。」
不用說,這又是一個懲惡揚善的俠義之輩。
「大約是我傷得太厲害,師傅把被拐的孩子送到警察局,其余送到民政局,單單留下我一個」,老頭輕笑一聲,眼里滿是懷念的光,「我知道是遇到高人了,稍能下床就跑前跑後,附小帖耳地伺候著。一個月後,他捏了捏我的手腳,又問了幾個問題,說我根骨不錯,也算仗義,就是資質悟性不足進他那一門。教了一篇內功心法,指點了幾招,待我有自保之力,安排了一份工作便飄然離去。自此就不再見過他。」
說到這,老頭突然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干的問題︰「小舒,你現在還想見識‘鑰匙’嗎?」。
「嗯。」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老頭長長嘆息了一聲,惆悵而無奈,才又慢慢地說︰「鑰匙出世這麼大的事,師傅或許會來,我就是想見見他,告訴他當年心心念念,捧瓣起兜有白頭的「雪鷗」被找著了。可惜這破身體——」他使勁地擂了兩下胸,舒梅趕緊拉住。
老頭從懷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包用塑料薄膜包著的東西,滿懷期望地看著舒梅︰「這是我私下畫的,師傅的畫像。這麼多年了,我怕不認不出人了,便帶了出來。他內息高深,模子應該沒怎麼變,隨身攜帶一把美人扇,喜歡穿青衣,很好認的。小蘇,你能代我看看嗎?只要知道他老人家安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舒梅點點頭。老頭欣慰地合上眼楮,高燒剛醒,交代這些透支了他所有的體力。
舒梅把塑料膜打開,豆大的燈光下,依稀可見發黃的紙上眉眼栩栩如生,一派風流。
大雪紛飛,一切都織在密雪的純白而不定的羅網里。寒風和冰粒撲在臉上,感覺生痛。舒梅躲進扇子陡的一折,看著簡略的地圖發呆——從前有人領路還不覺得,沒有現世的指路針,自己竟然成了路痴。東西南北不分。記憶不出差錯的話,這是三小時前標下的梅花標記。
打開背包,數了數壓縮餅干肉干的存量,尚夠食用一星期,她緊緊握拳——三天,再堅持三天。找不著路是一回事,下山又是一回事。無它,直下即可,只要不是萬丈深淵,甚至不需要繞道。
扇子陡的另一折,一個身穿白衣淺墨的男人以手掩嘴,白玉般的指尖點點猩紅,雙眸璨璨如星——吳鑒之啊吳鑒之,枉你自稱冷酷無情,明知高令月不懷好意,卻惦念舊情屢屢輕輕放過。結果呢——阿七折了,阿九失蹤,自己身受重傷。他側了一眼地上的黑色提箱,緊了緊手中的碧玉簫,嘴角逸出一絲灑月兌不群又孤傲無比的冷笑——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加之這個敵人若是你往日不曾防備的紅顏知己,大把時間花心思去了解你,研究你,掌握你,你又有什麼理由不落到如此窮途末路的田地?想要鑰匙,可以,用命來換吧。
雪停片刻,遠遠來了一群人,忽听「嗖嗖」兩聲,一只白色小狐跳入其中。面貌清雅,年若二十許、身穿灰褐色道袍的青年大喜,一掃的疲憊之氣,雙手一揮,24面青色小旗違反地心引力,懸浮在空中,隨著幾句咒語四散成直徑為千米的大圓,深入地下不見。儀式完成。他眼尖地看見射月冰冷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臉飄出一絲訝異,面有得色,豪情勃發,忍不住躍上雪坡大喝道︰「玉狐狸,諸葛小爺已此地布下天羅地網,是男人就出來,不要躲躲藏藏的!」聲震天地,此起彼伏,良久方止。
身著淺綠冰袍的射月聞言秀眉微不可查地一皺。中間白胖似湯圓的紅衣大喇嘛手持金杵,腦門頂心深陷,眼簾半垂,遮住精光四射的眸子。只有紫衣滾白邊的高令月忍不住一甩用雪蠶絲絞成的鞭子,兩只陰測測的眼楮恰恰盯住青年的臉︰「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們這些老人也是時候為你們年輕人讓路了。不過諸葛小子,想當年你家宗主還鑽過人家褲襠。你說他不是男人,那你家宗主豈非不是人,連挺直脊梁做人的骨氣都沒有?」
「你!」道袍青年的臉漲得通紅,見佳人俏立眼前,反駁的話溜到嘴角又生生咽了下去。
「師姐!」射月輕輕地提醒一聲,聲音如冰玉般清脆。諸葛世家是國內風水大世家,往來結交的都是當權的達官貴人,雖修為不高,但勢力龐大,不便輕易得罪。
「我只是教他如何為人處世,免得他自我感覺良好,以為自己是主角,全世界都圍著他轉呢。」高令月驕縱任性慣了,高傲地別過頭。
「說得好,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浮躁了,總想著挑戰老人揚名立萬,輸了卻自稱小輩。若人家不耐其煩不應戰,倒要被說成不是男人了。」這聲音不大,卻宛如在耳邊呢喃。
眾人悚然一驚,只見淺墨白衣的男子不知從何處緩步向他們走來,肅肅如林下風,高遠而舒緩,岩岩若崖間松,傲然挺拔,持簫輕揮,已折成一把利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