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梅又叮囑了春妮幾句,讓她盡量呆在醫院不要露頭,想想還是不放心,在街角公話亭打了個電話,讓老前輩把孩子老人再挪移至另一處安置。
香江,入夜。
身材嬌小的女人眺望窗外如璀璨群星的夜景,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小姐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樓上。」白衣黑褲的僕婦續上茶水,低眉順眼地垂手侍立在一邊,斂聲屏息。
「听說她不肯吃飯?」沒待僕婦回話,女人從鼻子里冷哼一聲,「給我拖下來。」
僕婦領命而去,女人轉過身。
她有一張難以形容的臉,寬廣的額頭顯示超越常人的智慧,豐滿的下巴說明性格上的堅毅和強悍。雖然眼角已有淺淺的魚尾紋,但是一雙明眸飛秋水,毫無衰老之態,不僅可柔化成一潭燻人欲醉的春水,嚴厲冷淡時,更幾乎沒人能與之對視,使人感覺難以琢磨。
這便是高令月的母親——鄧心茹。她是亞洲女首富,慈善家,企業家,在全球最富的女性中排名第三十位,同時還是全英所有女富豪中排名第一,其財產超過英女王五倍有多。
年輕的鄧心茹,並沒有女人最優秀的原始本錢,不過眉目尚算清秀,二十歲成為當時香江有名的沙石供應商高必輝的續弦。
戰後的香江百業待舉,建築業興旺。沙石是建築業的必用材料。高必輝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從當時封鎖的對岸沿海地區淘沙移山,慢慢從零到億。據聞鄧心茹剛入門就提議每次把沙石出售給地產商時,如果地產位置好,寧願出價便宜一點,也要附帶一個交易條件——佔業權的一個百分比。結果,歷經不到二十年的打拼,華強地產成為當時香江最大的私營地產集團之一。樹大招風,高必輝在此期間屢遭綁架。第三次支付了巨額贖金後,高必輝失蹤,鄧心茹開始獨立經營華強集團。十年後,鄧心茹使「華強」從單純的本土地產商到以地產為主同時經營酒店、工貿和娛樂等多元跨國集團,並宣布投資一百億興建高達五百米的「心茹廣場」。同年,高輝父親登報百萬尋兒,心髒病突發死亡,前妻留下的兒子移民歐洲。
無人會深究,也無人敢追尋,一切盡在不言中。
高令月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僕婦挾持到鄧心茹面前。她鬢發凌亂,香汗淋淋,頗有些狼狽,卻奮力甩開僕婦鐵鉗般的手,挺直腰身,譏諷地看了一眼母親露出半個胸脯的深V低領,似笑非笑地說︰「怎麼,和你的風水師契弟談心歸來,終于有心情來管教一下我這個不孝女了嗎?」。
「放肆!」坐在大班椅上的鄧心眉梢一挑正要發作,看見女兒憔悴的臉,心下一軟,揮一揮手道︰「你們先退下。」
眾僕婦眼觀鼻鼻觀心,眼鼻心排成一條水平線,如無聲的潮水般退去。
鄧心茹揉了揉太陽穴,想起女兒一條道走到黑的執拗性子,有些疲憊的說︰「令月,你已經三十七,不是十七歲的小女孩了,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不是圍著你轉,你想怎樣就怎樣的。」語氣逐漸嚴厲起來,「但是,你是我鄧心茹唯一的孩子,我辛辛苦苦打拼近四十年的千億家業以後全是你的。你的條件比那空有傳人名頭的射月不知強了多少倍。全世界有三十億男人,只要你想,哪怕是英國王子也會跪倒在你腳下。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為一個男人放下自尊,做盡千般丑態,值得嗎?」。
「世界上只有一個吳鑒之!」高令月漲紅了臉。
「孽障!你沉迷了二十年到現在還不醒嗎?」。鄧心茹坐直身子,一掌拍在桌子上,杯里茶水濺起幾滴,勃然大怒道︰「他就是一只忘恩負義養不熟的白眼狼!我真恨當初把這個男ji領回來!」
被母親銳利如刀的目光一掃,高令月的口氣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媽,我愛吳鑒之,我只愛他。我愛他愛到都要發狂了。你不是無所不能的鄧心茹嗎?你幫幫我,幫幫我吧。」
女兒投來的目光像小時候一樣充滿依賴信任,鄧心茹幾乎想抱住她說好了。
定了定神,鄧心茹心下暗嘆,她怎能預料那個雌伏于身下吃軟飯的小白臉能在短短二十年間一飛沖天,成長為與其並駕齊驅的存在,早知道就成全了他們,免得現在人事全非進退兩難。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她語出驚人地勸道︰「令月,媽知道你一直記掛著二十年前的那段感情。其實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陰謀。他不愛你,他只是利用你,還把你當成一個女人的替身。」
「不,我不信!」高令月踉蹌著後退幾步。
鄧心茹從抽屜拿出一張紙,「這是折了不少好手從他隨身攜帶的懷表中偷拍來的,你自己看吧。」
此刻,桌上的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
——喂?
——鄧夫人,您似乎沒有完全遵守我們之間的協議。
——協和廣場的標書已經送到貴公司,金童子的人頭想必你也看到了,還想怎樣?別忘了,錄音磁帶是不能作為呈堂證物的,你根本沒有證據能證明什麼!再說都是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了,現在翻出來,不過會產生些流言蜚語而已。
——高女士到現在依然在騷擾我的救命恩人,讓我感到非常困擾。當然,華強集團家大業大,我這點雕蟲小技怎能入夫人的眼呢?不過如果有人上庭宣誓高必輝已死,要求高必輝所立以他為遺產受益人的遺囑有效,您覺得會有什麼後果呢?
鄧心茹頓了頓,用手遮住話筒,面沉如水,很鎮靜地道︰「查一下瑞士精神病院那邊的情況。」
空氣中泛起層層漣漪,爾後恢復平靜。
高令月眼都不眨地盯著那張復印放大的黑白像——邊緣有些模糊,看得出原件歷史久遠。「Forever」字跡上的女人下頜尖尖,秀眉細長入鬢,一雙溫潤的單鳳眼凝望著斜上方,滿載憧憬和向往。雖然不曾見過,但怎麼看怎麼眼熟——靈光一閃——自己的臉加上舒梅的眼,不就是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嗎?
她尖叫一聲,狀若瘋虎似的搶過母親手中的電話,「鑒之,我知道是你,是你對不對?那個女人是誰?那個扎了兩條麻花辮的女人是誰?你告訴我!告訴我!」她越說聲音越高亢,幾乎到了聲嘶力竭的地步。
一陣沉默。
冰冷沉郁的聲音透過電波里傳來「她已經死了。」
吳鑒之放下電話,濃眉糾纏了起來,眼神陰鷙,過了好一會,緊閉的雙唇張開︰「阿九,你派人,不,你親自到鵬城去,有什麼動靜直接向我報告。」
「先生,您的傷?」舒梅見過的黑衣男臉上依然毫無表情,無機質的語氣中卻多了幾分關切。
「我自有分寸。」
「是的,先生。」黑衣男微微躬身,化作一道黑影驀的消失在原地。
已婚者比未婚者更幸福,這是全世界科學家都同意的結論,超級幸福感至少能在婚後持續一整年。
房子裝修好搬進來有三個月了。宋蕙雅遠離婆家,一走進屬于自己的巴洛克風格新房里,內心就涌起無限的輕松和歡喜。小別勝新婚。這三個月的每一天,她和吳于磐同出同進,像兩顆糖豆一般黏在一塊,沉溺于甜蜜的二人世界中,幾乎忘了別人。更浪漫的是,不管回家有多晚,吳于磐總不忘給小妻子買一束潔白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