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吳家小院緊閉大門。吳家人到非出不可的時候，戴著遮住半邊臉的蛤蟆鏡，畏畏縮縮一副過街老鼠怕人喊打喊殺的模樣。
一回屋，吳語柔就「啪」地一聲把蛤蟆鏡扔到沙發上，「出去買個菜也要戴著這撈子，這日子過得真憋屈！」她與先前大不相同，長長的直發燙成海報明星上那種卷卷的大*浪，臉與脖子上的顏色不一致，白得有些生硬，指甲、嘴唇卻涂上了時尚的紫黑色。夸張的高墊肩裙裝套在身上，顯得體態格外成熟風騷。
「畢竟你和小董還沒離，不出去也好，省得人說閑話。」吳應德瞥了女兒一眼，將目光放回報紙上。
吳語柔和董家已經徹底撕破臉，一想到潘先生知道了這檔丑事，很可能雞飛蛋打一場空，她的眼楮像兩團黑火一樣燒了起來，好像心中一腔怨毒都點著了似的，憤憤道︰「閑話？我有什麼好被人說的？到底是哪個惹的閑話？要不是他，人家怎麼會對我們指指點點？」
吳應德听到「他」這個字，變了一點臉色，放下報紙，並不十分分辯，低聲說道︰「他只是生了病，以後會好的。」他的眼色，很像是懇求女兒，不要再提這個話題。
「生病？！」吳語柔仿佛沒有察覺，仍然提尖了喉嚨，高仰著頭，冷笑道︰「這件丑事學校里誰不知道！簡直丟盡了我們吳家的臉！我倒寧願他真的神經錯亂，至少——」，突然她的目光有些板滯，話也停頓了。
吳凡穿著皺巴巴的睡衣站在二樓梯口，兩腮微微凹下去，曾經像寶石般閃耀的眼楮蒙上一層厚厚的灰，暗啞無光。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吳語柔一眼，不聲不響地退回房間，把被單蒙住頭，摟緊了枕頭。
屋子里窗戶被封上了，黑沉沉的，透不進一點光。床腳下，點著一盤濃郁的蚊香，煙霧裊裊上升。院子外夏末的蟲鳴，悲嗆，顫抖，一聲長，一聲短。
黑暗里，那雙琥珀色的眼楮，栗熒熒地浮在那里。
他努力地告訴自己趕緊睡著，不要去回想，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回到了災難到來的那一天，不堪的情形一幕一幕地在腦海中翻滾著︰
同學們竊竊私語；
師長們痛惜嘆惋的眼神；
大頭避如蛇蠍，驚懼的表情。
爺爺那雙不知所措顫抖的手和那雙透出深深驚恐的眼楮；
自己跪了下來，反復的一句「不要告訴媽媽，不要告訴她」。
……
他曾經是同學敬仰的對象，他曾經是師長器重的學生，他曾經是他最鐵的哥們，他曾經是爺爺驕傲的孫子，可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他是個同性戀」而不復存在。
**女愛，天經地義。若愛上同性，那是逆天的惡心的病態的有罪的，人們要加倍的奚落而且排斥，而艾滋病在同性戀人群的高發率也讓人們恐慌。他們甚至會把同性戀抓起來，以流氓罪和**罪定論。
一張看似偶然的生活照，吳凡天之驕子的生活全毀。深深掩埋的秘密被揭開，每個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每個人都用藐視、嫌棄的態度對待他。
賴以生存的殼子被打得粉碎，身體和精神都承受著非人的壓力。對自我的否定又一天一天地成長起來，如毒蛇般纏繞住靈魂。
恐懼、無奈、自責席卷而來，如同陷入流沙一般，越掙扎越下陷得快，扯著揪著，最後只剩兩只手，伸在流沙外，拼命地在抓。
他絕望得甚至失去了走出門口勇氣。
這對一個還沒滿十六的少年來說太痛苦，也太殘酷。于是他用了種種方法，來麻醉自己的靈魂，意識放空，行尸走肉一樣地活著。
但冷不丁听到親人鄙夷的話語，像冬眠的蛇在寒冬猛然被刺醒，冰冷的現實讓人骨髓都發寒。三十七度的天氣，被單裹著的身子在瑟瑟發抖。
歇息了一會，慢慢緩過來，他昏昏地下床，赤腳走去關上門，回來坐在床沿上，抬起無神的眸子。房間不但太冷，而且也太靜，東西也太空了。太冷的空氣四面包圍著她，太空的東西四面壓著她，叫他喘氣不得。著魔似翻開書包，找到一把削筆的小刀，在手上劃了一刀。
暗紅色的血珠漸漸從手腕沁出來，逐連成串，落在地上。
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只聞到血腥味。
如果未來注定是沒有希望的。
如果命運注定是寂寞、孤獨、痛苦的。
那麼活著，和死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樣想著，他的意識慢慢一片混沌。
*
年老失修、滴血的地板救了吳凡一命。
吳應德望著病床上慘白憔悴的孫子老淚縱橫，蹌蹌踉踉走出病房，對聞訊趕來的吳于磐虛弱地說︰「你接他過去吧，換個環境可能會好些。」
「要不要——送到青山？」吳于磐攙扶著父親的臂膊立定，遲疑地問。
吳應德猛然掙開兒子，目光凶狠起來，高聲喝道︰「他只是心理出了問題！他不是精神病！他會好起來的！」
吳于磐把人接了過來。為了防止兒子再度自殺，門是外扣的，家具是特別定制的，尖銳的地方都磨鈍磨圓，還花重金請了一個權威的心理醫生上門診療。
宋蕙雅很怕見到吳凡，那雙充滿死氣的眼楮讓她渾身毛毛的。終于有天晚上，她拉著吳于磐的手，懇求道︰「可不可以給你兒子租個房子，再請個看護，兩個月內別讓他住家里了？」見吳于磐面露不悅，急急地辯解，「我不是嫌棄他什麼，只是，只是」，低頭模了模肚子，「我有了。醫生說前三個月要很小心，我怕兼顧不到他。」
孩子怎麼就在這時候來呢？
吳于磐嘆了一口氣，妻子的顧慮並無非道理。房子好說，但請看護，女的怕制不住，男的，男的不敢用。思忖再三，他給舒梅去了通電話。
遠在香江的舒梅扔下拍到一半的最後一場，火燎火燎地趕回鵬城。
Ps︰這兩天寫得很卡，會盡快調整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