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為免夜長夢多，次日一大早，又登了林家的門。
林喜睡了個回籠覺剛起身，蹲在院子里用柳條枝沾著青鹽漱口，見了這半個師娘，吃驚大過于喜悅。
何娘子打量著林喜，還算是滿意。這孩子還知道注意儀容，家中窮買不起刷牙子，也會想辦法拾綴著自個。否則似他娘般邋遢，定會被她家那個有些潔癖的三丫頭嫌棄。
正想著，林喜那個娘便頂著蓬亂如雞窩的亂發，嘴里高聲叫道罵著出了廚房門，身上那件灰舊的棉襖，都油黑的發亮。
何娘子不經意地蹙了眉，勉強笑道︰「阿喜他娘，還未用早飯啊？」
林娘子見是她，怔了會才回過神來，沾著髒污的兩手隨便往襖衫襟擺上胡亂地擦了幾把，立即堆起滿臉子的笑，伸長手快步沖上來，嘴里咋呼地叫道︰「哎呀，怪道一早喜鵲喳喳叫，原是有貴客上門哪。」
「哪里哪里。」何娘子客套了幾句，略微往後退了些，不著痕跡地避開林娘子的手。
林娘子眼還不住地瞅著何娘子空空如也的雙手，略有些失望的表情，下一刻又趕緊陪著笑道︰「您廳上請，我早起的造飯，給弄的一身油污，該是回房換件見客的衣裳。」
「請便，勿需客氣。」何娘子隨著進了林家簡陋的客廳，卻並不坐下。
林娘子殷勤地招呼著何娘子上座，又高聲叫著三兒子去沏茶招呼貴客。
喊了老半天，沒人應答。
林喜局促地道︰「娘，我去燒水吧。」
「阿喜，陪你們家掌櫃夫人坐坐，莫怠慢了貴客。」林娘子吩咐完，幾步沖出客廳，不一會兒，便听得她在廚房的叫罵聲，「你這光吃不干活的臭小子，耳朵聾了啊！叫你沏茶半天也不應聲，吃起飯來沒人有你厲害！」
林家三子林裕不服，梗長脖子頂嘴道︰「家中有茶葉麼？我拿什麼沏，不便是做個樣子！」
「哎呀你個臭小子！飯桶！」
林娘子的叫罵聲傳入客廳，林喜有些窘迫地紅了臉，低垂著頭找了塊還算干淨的抹布擦淨了上首座那把竹椅上的灰塵，方才紅著臉小聲招呼何娘子坐。
何娘子蹙著眉坐下，兩眼兀自直勾勾地盯著林喜打量。
林家娘子教訓完三兒子，又匆匆回房換了件還算干淨的藍布棉襖，頭發也胡亂地理了把，好歹是能見人了。
「掌櫃夫人屈身光臨寒舍，可是有甚麼事要吩咐？還是……」林娘子一在旁側的椅子上坐下，「還是咱家阿喜，做了啥錯事？要打要罵，您盡管招呼，這孩子皮粗肉厚的……」
「阿喜很好。」何娘子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轉而朝林喜道︰「阿喜，你先去豆腐坊，師娘有些事，要同你娘商量商量。」
「嗯。」林喜雖是有些忐忑，卻也不多嘴問，回廚房快速地扒了一碗青菜葉子煮的半干的飯，轉身便出了家門。
何娘子沉吟了許久，將林娘子看得心里發毛了，方才擠出了個笑容，道︰「林家姐姐，你倒是養了個好兒子呀！」
林娘子越發不安，陪著笑道︰「承蒙掌櫃夫人看得起，喚我一聲姐姐。妹子有什麼話，盡管吩咐罷。」
「這樣吧，我也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便也不拐彎抹角說些場面話了。」何娘子正色道︰「姐姐可願把你家阿喜，給我們何家頂半個兒子？」
林娘子張大的嘴巴老半天忘了合上，吃吃地道︰「那……那，是……妹子您的意思，是要咱家把阿喜過繼給您做養子麼？」
哈哈哈哈，林娘子簡直是狂喜沖頭，阿喜這孩子可真是有福了！過繼到何家做養子，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連帶著她這個做娘親的，也能沾沾光。
誰說會生兒子也不是本事？這何家娘子過的再滋潤，無子也是枉然，這會子不是上趕著求她分個兒子給何家裝裝門面麼？將來阿喜頂了何家的門戶，連帶著攜帶起兄弟們發家起來，他們林家便也可以不過苦日子了。
何娘子見她那副喜不自禁的模樣，心下有些不喜，卻按捺著和聲道︰「不是養子，是上門女婿。」
「上……上門女婿？」林娘子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面色當即一沉，「妹妹可不是當面打姐姐的臉麼？我林家雖是窮，但也不至于要自個的兒子去做人家的上門女婿！說白了，不就是半個奴才麼？嘁，該是連奴才亦是不如，奴才還有月錢拿哩！」
何娘子哈哈笑了幾聲，「怪我無心罪過了，姐姐若是沒這個意思，好罷，就當我今日不曾來過。」
哼，你林家的兒子，連老婆都討不起，倒來挑三撿四的了！做何家的上門女婿會虧了林喜麼？
「哎……」林娘子見何娘子起身便走，斷無松口的可能，不禁猶豫地喚了聲。
「怎麼？」何娘子半側過身子，一臉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妹妹知道的，這事，姐姐還得同我那當家的商量商量。」林娘子苦著張臉，「您知道的，做人家上門女婿，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何娘子不冷不淡地道︰「那便等姐姐同你家當家商量好了，再來議。依我何家的境況，想招上門女婿，是極容易的事。我為什麼先找姐姐商量，不便是看著阿喜這孩子不錯，又是知根知底的人。」
「我生的兒子，不是我自夸，西平街哪里還找得出比我家喜兒更出眾的小伙兒……」
何娘子不置可否地嗤了聲，不耐地道︰「好罷，待你們商量好了，問過你家阿喜的意見，再來知會我一聲。」
「哎，掌櫃夫人慢行。」林娘子目送何娘子遠去，啐了口小聲地咕嚷道︰「不就只不下蛋的母雞，得瑟什麼勁！」
然而，見僅比自個小幾歲的何娘子，卻依然那般婀娜妖嬈，林娘子又羨慕的兩眼冒光，又嫉又羨的盯著她扭動著的水蛇腰罵的越發忌無肆憚，「嘁，一大把年紀了，也不害臊！」
眼見著何娘子拐過街角不見蹤影了，林娘子才回過神來，有些恢心喪氣地往回走，臨門了便扯開嗓門吼道︰「阿裕，死哪去了！快去街東菜市場那頭，喚你爹趕緊回來，別擺那掙不了幾個錢的破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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